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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夫人-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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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声,紧紧挤在和尚们周围,大把地扔出捐款;伴着连续不断的声响,金属铸币滚落在地上,预先为和尚们围起来的地方,大量的钱币堆积起来,好像下了一场银和铜的滂沱大雨,把白席全都遮没了。 
  我们在那儿,在这个庆典中,十分的不自在,一边瞧一边笑——既然必须笑,一边用还没掌握好的语言说些莫名其妙、幼稚无知的话。不知受到什么干扰,我们甚至什么都听不见。在我们的帐篷底下,实在太热了,虽说夜里还起了点风,我们在小杯子里吃一种奇特的小冰糕,类似加香料的冰霜,或者说雪里有一种花的味道。我们的阿妹们要了些搀冰雹的甜豆,一些真正的冰雹,就像三月里一场雹于过后人们拾起的一样。 
  咕!……咕!……咕!玻璃喇叭慢慢吹着,声音似乎很响,但却显得费劲,而且像是闷在水里。到处响着木铃和木鱼硬绷绷的声音。我们感到自己也被裹进这股巨大的、无法解释的欢乐的热潮,这里面夹杂着——我们甚至无法估计在多大程度上——某种神秘的东西,说不上是怎么一种既幼稚又阴森可怕的东西。这些偶像散布了一种宗教恐惧,从我们背后殿堂里混成一片的祈祷声,尤其是从那用徐漆的木头做成的白狐脑袋,——它不时遮住由此经过的那些人类的面孔,从那些森森然的惨白面具……我们能体会到这一点…… 

  寺庙的花园和附属建筑内,有无数街头艺人在卖艺,他们用长竿挑起的黑色条幅上写着白字,像灵台前的布幡一样迎风飘荡。等我们的阿妹们祈祷完毕,扔下她们的捐款后,我们便结队去这些地方。 
  在庙会的一座木棚内,一个男人独自出场,平躺在一张桌子上。从他肚子上突然冒出一些几乎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假人,全都戴着可怕的歪歪斜斜的面具。它们说话,做动作,然后像里面空无所有的布片一般坍倒,突然又呼地一下重新站起,好像有一个机关操纵着变化,一会儿换服装,一会儿换面孔,在连续不断的癫狂中奔来跑去。在一定的时候,甚至同时有三、四个出场:这便是那位躺倒的人的四肢,他的两条腿向上举起,他的两条胳臂,各穿一件袍子,假发顶在面具上。演的是这些假人手持大刀相互厮杀的场面。 
  其中一个老妇人的形象尤其令人毛骨悚然,每逢她那有着死尸般的笑容的扁平脑袋出现,灯光就暗下来,乐队的音乐就变成一种阴惨惨的笛子的呜唱声,伴以木琴那种令人想起骨头相撞的震音。显然,这个人物在剧中扮演一种十分不光彩的角色,她想必是个贪得无厌、专门作恶的老吸血鬼。她最吓人的一点,是她的影子,这影子总是按要求清晰地投射在一块白色屏幕上。一种无法解释的方法,使这影子所有的动作连续不断,如同真正的影子一样,这影子,是一只狼。在一定的时候,老妇人转过身,露出她那扁鼻子的侧面,接过人们递给她的一碗饭,于是,屏幕上便让人看见拉长了的狼的侧影,两只竖起的耳朵、它的兽嘴、嘴唇、牙齿、伸出的舌头。乐队压低了声音,吱吱嘎嘎、哼哼卿卿、抖抖索索,接着,爆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活像猫头鹰齐鸣,此刻老妇人在吃饭,狼的影子也在吃,下巴活动着、啃啮着另一个影子……很容易认出来,那是小孩的一只胳膊。 

  接着我们去看日本的大蝾螈——这是日本国的一种稀有动物,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则见所未见,原来是一大团冰凉的物体,动作迟缓且无精打采,像是洪水时期以前的一种试产品,一直被遗忘在这群岛的水下。 
  然后,是大象表演,把我们的阿妹们吓坏了,再后是杂技演员表演平衡技巧和动物展览…… 
  我们回到修善寺家中时,已是凌晨一点钟了。 
  我们首先安排伊弗在他的纸板小房间睡下,他在那儿已经住过一夜。然后,经过一丝不苟的准备,抽过了小烟斗,在盒子边缘嘭!嘭!嘭!嘭!敲过以后,我们自己也睡下了。 
  只听伊弗边睡觉边折腾起来,他不断翻身,在壁板上踢了好几脚,发出可怕的响声。 
  他怎么啦!……我想,他是梦见了那个有着狼影的老妇人。菊子满脸惊诧地坐起来倾听……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明白了是什么东西让他不得安生。 
  “卡(蚊子)!”她说。 
  为了更好地让我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动物,她用尖尖的指甲在我胳臂上用力扎了一下,一面以滑稽可笑的面部表情,模仿被刺痛的人的鬼脸…… 
  “啊!但是,我觉得这种夸张的模仿是多余的,菊子,我知道‘卡’这个词,我完全懂,我向你保证……” 
  她那么古怪,那么快地呼起了嘴,以致,尽管我心里一点不生气,明天我还是要板起面孔,这是肯定的。 
  瞧,我们必须起身救援伊弗,他不能老这样敲得鸣鸣响。走,带上一盏灯,瞧瞧他怎么啦,遇上什么事啦。 
  果然,正是那些蚊子,它们成群地围着他飞,房子里和花园里的所有蚊子,都聚在这儿嗡嗡作响。菊子气坏了,用手中的灯火烧死了好几只,又指着其他的对我说:“畸!”墙壁的白纸上,到处都停着蚊子。 
  由于白天的疲劳,他一直睡着,但睡得极不安稳,这是可以理解的。菊子摇醒他,为了把他带到我们那边,带到我们的蓝色蚊帐下。 
  他任人摆布,客气了几句以后,便站起身来,像个没睡醒的大孩子似的跟着我们走。我没什么可晖唆的,总之,在这三个人的宿地,这么小的床,得三个人分享,我们得按日本人平日的习惯穿着衣服睡觉。旅行的时候,在铁路上,最值得称道的太太们不都是这样躺在随便什么先生旁边,而没有任何邪念么? 
  只是为了观察,为了看一看,我把菊子枕脖颈的小木架放在了纱罗帐子当中,在我们的两个枕头之间。 
  于是她,非常严肃,一声不响,像是纠正我一时疏忽犯下的礼仪错误,拿起她的木架,放在我的蛇皮枕头的位置上,这样我就在当中把他们隔开了。的确,这样比较合适。噢!这当然很好,菊子是个举止端方的女人…… 

  第二天早晨,在七点钟的阳光下,我们踏着洒满露水的小径回船,正好和一群六岁至八岁,极有趣的上学的小阿妹同路。 
  蝉儿们,不用说,正在我们周围施展峻亮的歌喉。山中芳香扑鼻,空气那么清新,阳光那么明媚,身穿长袍、流着漂亮发警的小女孩是那么纯真,这些花草又是那么鲜艳,我们就在这播满露珠的草地上走着……乡间的早晨和人类生命的早晨,永远是那么美,即使是在日本…… 
  何况我承认日本小孩子的较力,其中有一些确实非常可爱。但他们的就力怎明失得那么快,转眼就变成那副老气横秋的怪相、满脸堆笑的丑脸和猴子般狡黠的神态?…… 


三十五

  我的岳母毛度太太的小园子,毫无疑问,是我今生遇见过的最郁闷的地方之一。 
  啊!在那从园子里得到一点弱光的阳台间,时间过得可真慢。毫无生气、令人疲软无力的时间,在说些杂乱无章的、乏味的事情中度过,边谈还边在一些极小的罐子里吃带辣味的蜜饯。这园子就在市内,四面都有墙,巴掌大的地方,居然还有小小的湖泊、山峦和小小的悬崖峭壁,一种发绿的破旧色调,一种长毛的霉菌,覆盖着这从来不见阳光的一切。 
  然而,不容置疑的自然感却主宰了这个尺寸不够的微缩景点。悬崖安置得极好。不比卷心菜更高的矮小雪松,以数百年的老树那种屈曲变形的姿态,在峡谷上伸展着它们多结的枝条。它们的大树形态使视觉产生误差,改变了景观。拉开一定的距离,从屋里光线暗淡的深处望去,当人们瞥见这片相对说来较明亮的景色,几乎会自忖这究竟是不是假的。或者,更恰当地说,如果人们自己不是某个不正常的幻觉所愚弄的对象,如果这不是出了毛病的眼睛所瞥见的真正的田野,那就是从倒置的望远镜所看见的了。 
  作为一个对日本事物有些概念的人,我岳母的居室内部便向他披露出她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室内光秃秃的,只散放着两三个小小的屏风,一把茶壶,一只插有莲花的花瓶,此外什么也没有。壁板上没有任何绘画,也没有上漆,但以一种变幻莫测的匠心刻下了楼空花纹,这可是非常精细的木工活,而且人们为保持这新杉木的洁白,得经常用肥皂擦洗。支撑屋架的木支柱形态各异,体现了最富才智的奇思妙想:有的式样犹如十分精确的几何图形,其他一些却有意做得蟋曲弯扭,好像缠着藤萝的老树枝干。到处都有一些小小的藏物处、小洞穴、小壁橱,以最巧妙、最意想不到的手段,隐藏在白纸壁板纯洁无暇的统一外表下。 
  我想起在美丽的巴黎女人们家里看见的,摆满珍奇古玩,张挂着粗俗的绣金出口花缎的所谓日本式客厅,不禁暗自好笑、我向她们,向那些女士们建议,来看一看这儿情趣高雅的人的住房是什么样子,来参观一下伊豆宫中纯白色的静寂。在法国,人们有艺术品是为了享受;在这儿,是为了藏起来,贴上标签,藏在地底下,藏在一种被称为密室的装有铁栅的神秘的房间里。只是在很罕见的情况下,为了某位贵客,才打开这个难以进入的宝地。里面绝对是纤尘不染,雪白的席子、雪白的壁板,整个说来外表极其简朴,而在最最细枝末节之处,却有一种难以置信的高雅讲究:这就是日本式的对室内奢侈的理解。 
  我的岳母在我看来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人。要不是她的小园子引起我无法克制的忧郁感,我会经常拜访她的。她和长寿花、风铃草和都姬的妈妈毫无共同之处,比所有这些人不知要强多少,而且她风韵犹存,相当有气派。她的过去令我困惑,但由于我的女婿身分,礼貌不允许我提出太出格的问题。 
  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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