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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推动,是无形的,又是格外有力的。可是,和这样的男人做夫妻就难免有点惨。至少我是不行的。
我们都太执迷于事业,谁都不会为对方牺牲什么;我们又都太了解事业对彼此的重要,谁也不会要求对方为自己牺牲什么。
记得我在给他的信中说,我们是两艘没有洗去风尘的船,在漫长的航行中寻找着自己的港湾。我们不期而遇。于是,靠近,相互致意。片刻的停顿、休憩后,我们又只好缓缓地擦肩而过。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航程。
对于我们,相遇是缘份,分离是必然。这一点,我们心里都格外清楚。
这就又说到佛了。这是我们最爱的话题。真难想象,他这个纯粹的北方男人,会对佛信得如此虔诚。
我信佛,主要是受外婆的影响,可以说是家庭的渊源。
而在他,这个当年在隔离室里,尽管双手被“杆子队”队员们带钉的皮鞋碾蹂得血肉模糊,肿得连筷子都拿不住,却依旧要蘸着泥水,在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的褴褛衣衫上作画的人,执著着对佛教的信仰,无疑是他超越痛苦的一种方式。
对他说到我今年想去入戒的事,他却给我说了段往事。
那是1992年年初,春节鞭炮的硝烟尚未消净,他就背起挎包,带上相机,绘图笔,速写本,直奔乐山和大足去朝圣,并为心中的千佛工程采风。
结果,一下飞机就做了回财神爷,钱包让人掏了。这且不说,后来,他去庙里临摹研究那些佛像。为表虔诚,住在庙里的时候,他天天吃素。结果超体力的工作,使他终于支撑不住,竟然晕了过去。
这事让赵朴初老先生知道了,又是痛惜他又是笑话他,说他犯傻,佛在心中便是虔诚了。
说完,他望着我笑,慢条斯理地说:所以呵,脱掉人间烟火难哪,佛在心里就是虔诚喽。
我也笑了,他这是暗示我下不了那个决心呢。
我也不同他辩,有没有决心,做给他看就是了。到时候真入了戒,看他还有什么好说。
在H的身上有种奇特的和谐,那就是大和小的极度统一。他会去做超大型的雕塑,也会在一枚邮票的方寸之间挥洒他的天才。他的画装饰性很强,他喜欢画动物。那些可爱的生灵,在他的笔触下,总是那么的稚拙,那么的惹人怜爱。
他这个人热爱生命,更爱一切和自然有关的东西。他最喜爱的创作主题是:造化无极。我有一次评价他,对什么都感兴趣,惟独对人不感兴趣。
他不服气,就反驳,我对小草就很爱。
他说的小草,是他的女儿。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H太忙,又要当爹又要当妈,顾不过来的时候,就只好把小草带在身边。有几次开全国政协会议的时候,他也把她带着。孩子特别爱找我玩,大约是看到银幕上的人走下来了,格外好奇的缘故。而我也特别喜欢孩子,尤其是小女孩。我一直很遗憾,我没能在婚姻还没有结束以前就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和小草是两个人一见就相互喜欢,就处得特别好。
现在小草还常常会从北京给我挂长途。我不知道孩子是否对我有过什么期待,但我知道,我将是她的永远的潘虹阿姨。
H的确很爱小草,只要提起她,话头也是源源不断。可是给女儿起名也是植物,他的兴趣可见一斑。
我提议为小草干一杯。
他立刻附议。
端起酒杯,我就又看到了他的那双手。我一直说他的手像熊掌。
这双手,因为长期在野外和岩石、铁锤、粘土、颜料,还有我连名也叫不出的化学品打交道,已变得异常粗糙,他的手上永远有开裂的还没长好的伤口。
我想,每一条又粗又深的掌纹里,嵌着的都是他一份艰辛的付出,一份对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执迷不悔的执著吧。
刹那间,有一份温柔的情感从我的心头流过,一种纯粹属于女人的温情。我觉得这个优秀的男人,他的生活里确实欠缺了一种不该欠缺的东西。而这一份东西我又不可能去填补,我只有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愿佛照看他的幸福。
酒杯碰在了一起,祝福都没有说出口。我们对视一眼,一切都在彼此的胸中了然。
亲爱的朋友呵,禅机已现,悲观已尽。任这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这一生,我们的缘,不在红尘里。
此刻,窗外是七月的烈日,骄阳如火。而我们的心中,有鸟语婉转,正风轻云淡。
在我的胸口挂着你亲手刻给我的护身符,一尊精致的平安罗。请相信在所有你将要前去的路上,也总会有我关注的目光。我会常常在意你正做些什么,一如所有你对我的在意。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H,愿佛保佑,一生平安。
阿弥陀佛!
十八 荆冠总是沾着鲜血的
8月23日 星期二
又到长春。又到长影。
北国的夏夜,凉爽湿润。星空清朗而又有几分迷乱,好像我此刻的心情。
说来似乎和长影总是有缘。虽说我本是上影厂的人,后来又到了峨影厂,可我觉得我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在长影厂找到自己的感觉的。《杜十娘》是在长影拍的,《人到中年》是在长影拍的,《末代皇后》还是在长影拍的。
虽说早在出演《苦恼人的笑》中傅彬的妻子时就算第一次担任女主角了,但作为第一主角,以我个人的全部责任和演技来承担一部片子的命运的,当属《杜十娘》。
这也是婚后米家山为我选择的第一个剧本。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因为这是一部古装戏,我怕自己不适合演古装而不想接戏时,是他力主我接。他的观点是,无论是古代戏还是现代戏,撇开时代背景,剥开人物的外壳,内心的情感都是一样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甚至这次出演《股疯》中的范莉,这样一个和我以往惯常扮演的角色很不同的人物,不能不说影响我选择的,也有他当年这句为我鼓劲的话给我的勇气和启示。
剥开人物的外壳,直接体验并表现人物的内心情感,这确实是一个性格演员表演的核。也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我才可能以我27岁的年龄,以一个远未到中年的年轻女孩的情怀,去出演《人到中年》,去演绎一个中年女性的生活与情感。而正是因为扮演了陆文婷,才使我第一次得到了金鸡奖的最佳女主角奖;正是这部《人到中年》,使我在中国影坛上有了我自己的位置。
而《末代皇后》则使我第一次在国际上得奖,叙利亚大马士革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
人世间的机遇与缘份真是说不清。也难怪很多人会以为我是长影的人。毕竟,我曾有过的辉煌,都是在长春这块土地上孕育的。因此就生命的真正意义讲,我是长影长大的孩子。
这次到长春是应邀参加第二届的中国长春电影节。在这次电影节上还要专门为我开一个《潘虹电影表演艺术研讨会),就在明天。
对于这件事,我心里一直是既有几分亲切,又有几分忐忑。亲切的是,又是在长春在做这样一件事;忐忑的是,毕竟在国内电影圈在电影节上为一个演员个人如此郑重其事地举办这样规模的研讨,特别还是为一个年轻演员做这样的事,真是第一次。这当然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可这也是一份沉重的殊荣。
我本该下午就到的,可由于飞机误点,晚了许多。我错过了今天我的作品观摩会,也错过了今天的记者招待会。这样也好,可以一个人静一静,理理思绪。
记得当电影局滕进贤局长告诉我要办这样一个研讨会时,我对他脱口就说:“你把我吓死了。”说这句话不是谦虚也不是矫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我觉得压力很大。我很明白,社会越是给你的多,对你的期许也越是大,要求也就越是高。
作为一个演员,我当然不希望失败。但我更怕我不失败。因为成功和荣誉很容易成为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失败了,可以总结,可以知道不对在哪里,可以明白自己还要朝什么目标努力。而成功往往带来的是更大的困惑、更大的迷惘、更大的压力,会对今后感到茫然,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当然最好的,是继续成功,更大的成功。可是,能不能够呢?
每一个演员都知道,电影是一门如此综合的艺术,需要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环节,共同的努力才有可能做好。任何一个环节上的不到位,都有可能导致整体的失败。好多事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好多事我无能为力。
反过来,在这一部片子里你成功了,也许并非是因为你本身的原因,而是由于你演的角色讨好,或是符合了时代的需要等等其他因素造成的。那么下一部呢?还有没有这样的条件?
世上有哪一个人是可以永远成功的呢?没有。我一直以为,一个人一生中只可能有一个高峰。不可能在一件事上无限止的成功下去。如果一个人老是在成功,老是在超越以往,那只能说明以前还不是他的最优状态,还不那么成功。就好比一个跳高运动员,他不可能永远在破纪录,总有一个高度是他的极限,是跨不过的。
于是在每一次看起来是风风光光的成功后,就总是要自己问自己,这是我最后一个高度吗?如果不是,那么下一个高度又在哪里?只要你是一个有头脑的演员,这样的困惑,就不仅是不可抗拒的,而且也是极为折磨人的。
又想起伊莎贝尔·于佩尔,这位法国的著名女演员。两年前,也是一个夏夜,在法国大使馆,和她聊到凌晨一点。她说她拍了43部电影,只有三分之一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其他的都是为了迎合经纪人和观众的喜好而拍的。虽然她喜欢拍的影片中有些不能得到大众的认可,比如《包法利夫人》,在法国的上座率就很低,可她并不因此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