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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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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开报。”陈鹤翔见他带椅带人逐浪随波荡漾而去。后来水消下去,那张水云的尸首还好好的躺在那椅上,阁在一株大白杨顶尖头上,人又上不去取得下来;集了无数的鹞鹰老鸦,啄吃了三四日,然后被风吹得下来,依旧还粘在椅上。陈鹤翔只得掘了个大坑,连那椅子埋了。
虞际唐、尼集孔都与他亲嫂抱成一处;张报国与他叔母,吴溯流与他的亲妹,也是对面合抱拢来。幸得不是骤然发水,那样暴雨震雷,山崩地裂,所以人人都不敢睡觉,身上都穿得衣裳。
那祁伯常三年前做了一梦,梦见到他一个久死的姑娘家里,正在那里与他姑娘坐了白话,只见从外面一个丑恶的判官走了进来,口里说道:“是那里来的这样生野人气?”祁伯常的姑娘迎将出去,回说:“是侄儿在此。”那判官说:“该早令我知。被他看了本形,是何道理?”躲进一间房内。待了一顿饭的时候,只见一个戴乌纱唐巾,穿翠蓝绉纱道袍,朱鞋绫袜,一个极美的少年。他姑娘说道:“这就是你的姑夫,你可拜见。”美少年道:“不知贤侄下顾,致将丑形相犯,使贤侄有百日之灾;我自保护,不致贤侄伤生。”一面叫人备酒相款。待茶之间,一个虞候般的人禀说:“有西司判爷暂请会议。”美少年辞说:“贤侄与姑娘且坐,顷刻即回。”
祁伯常因乘隙闲步,进入一座书房,明窗净几,琴书古玩,旁列一架,架上俱大簿册籍。祁伯常偶抽一本揭视,俱是世人注死的名字。揭到第二叶上,明明白白的上面写“祁伯常”三字,细注:“由制科官按察司,禄三品,寿七十八岁,妻某氏,一人偕老,子三人。”祁伯常看见,喜不自胜,又看有前件二事,下注:“某年月日,用字作纸,被风吹入厕坑,削官二级;某年月日,诬谤某人闺门是非,削官三级;某年月日,因教书误人子弟,削官三级;某年月日,出继伯父,因伯死,图产归宗,官禄削尽;某年月日,通奸胞姊,致姊家败人亡,夺算五纪,于辛亥七月初十日子时与姊祁氏合死于水。”那时己酉七月,算到辛亥七月,整还有三年。他把通奸胞姊的实情隐匿了不说,只说:“我适才到了姑夫书房,因见一本册上注定侄儿在上,辛亥七月初十日子时该死于水。岂有姑娘在上,姑夫见掌生死簿子,不能与自己侄儿挽回?”苦死哀求。姑娘说道:“稍停等你姑夫吃酒中间,我慢慢与你央说。”
停了片时,那美少年回来,与祁伯常安坐递盏。酒至数巡,祁伯常自知死期将到,还有甚么心绪,只是闷闷无聊。少年说道:“适才贤侄见了欢喜乐笑,怎么如今愁容可掬?只怕到我书房,曾见甚么来?”姑娘说道:“侄儿果真到你的书房,见那簿上有他的名字,注他到辛亥七月初十日子时该死于水,所以忧愁,要央你与他挽回生命哩。”少年说道:“这个所在是我的秘密室,偶然因贤侄在此,忙迫忘记了锁门,如何便轻自窥视?这是会同功曹,奉了天旨,知会了地藏菩萨,牒转了南北二斗星君,方才注簿施行,怎么挪移?”祁伯常跪了,苦死哀求。姑娘又说:“你掌管天下人的生死簿子,难道自家的一个侄儿也不能照管一照管?却要甚么亲戚!你是不图相见罢了,我却有何面孔见得娘家的人?”少年说:“你且莫要烦恼,待我再去查他的食品还有多少,再作商议。”少年回来说道:“幸得还有处法:那官禄是久已削净,不必提起了;你还有七百只田鸡不曾吃尽,你从此忌了田鸡,这食品不尽,也还好稍延。”却原来祁伯常素性酷好那田鸡,成十朝半月没有肉吃,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个田鸡的时候,就是揭借了钱债,买一斤半斤,或煎或炒,买半壶烧酒,吃在肚里才罢。这是他生平的食性。
那时醒了转来,这梦的前后记得一些也不差,从此以后果然忌了不吃田鸡;虽是在人家席上有田鸡做肴品的,街头有田鸡卖的,馋得谷谷叫,咽唾沫,只是忌了不敢吃。他时刻只想着辛亥的七月初十日子时的劫数。待了一年,一日,在朋友家赴席,席上炒得极好的田鸡,喷香的气味钻进他鼻孔内去,他的主意到也定了不肯吃,可恨他肚里馋虫狠命劝他破了这戒。他被这些馋虫苦劝不过,只得依他吃了,从这一日以后,无日不吃,要补那一年不吃的缺数,心里想道:“梦中之事未必可信。况姑娘早死,见有姑夫活在此间,难道阴司里又嫁了别的不成?”虽是这等自解,那辛亥的死期时刻不敢忘记。
光阴易过,转眼到了那年六月尽边,祁伯常真是挨一刻似一夏的难过。到了七月初八日,越发内心着慌,心里想道:“注我该死于水,我第一不要过那桥,但是湖边、溪边、河边、井边,且把脚步做忌这几日,再不然,我先期走上会仙山顶紫阳庵秦伯猷书房,和他伴住两日,过了这日期。总数就是怀山襄陵,必定也还露个山顶,难道有这样大水没了山顶不成?”
从初八日吃了早饭,坐了顶爬山虎小轿,走上山去,到了秦伯猷书房。秦伯猷笑道:“你一定是来我这山顶躲水灾了。你住在这里,且看甚么大水没过山来。”同秦伯猷过了一夜。次早,秦伯猷家使一个小厮说:“学里师爷奉县里委了修志,请相公急去商议。门子见在家中等候。”秦伯猷对祁伯常说:“你来得甚好,且好与我管管书房。这庵里的道士下山去看他妹子去了,米面柴火,也都还够这几日用的哩。”秦伯猷作了别,慢慢的步下山来,同了门子备了头口,往城中学里去了。祁伯常住在庵内,甚为得计。
初九日,掌灯时候!下得大雨,与山下一些无异。谁知那洪水正是从这山顶上发源,到了初十日子时,那紫阳庵上就如天河泻下来的一般,连人带屋,通似顺流中飘木叶,那有止住的时候。别人被水冲去,还是平水冲激罢了;这祁伯常从山上冲下,夹石带人,不惟被水,更兼那石头磕撞得骨碎肉糜,搁在一枝枣树枝上。秦伯猷那日宿在城内,一些也无恙。
又说那个陈骅,初九日上城去与他丈人做生日,媳妇也同了他去。那丈人家因人客不齐,上得座甚晚。他吃酒不上三钟,就要起席。丈人舅子再三的留他不住,定要起身。进去别他的丈母,那丈母又自苦留。媳妇也说:“家中没有别事,天色又将晚了,又西晒炎热得紧,你又不曾吃得甚么,你可在此宿过了夜,明日我与你同回,岂不甚便?”谁知他心里正要乘他娘子不在,要赶回去与他一个父妾上阵相战,所以抵死要回家去。离家还有十里之外,天色又就黑了,打了头口飞跑,还有五六里路;冒了大雨,赶到家中。也亏他这等迅雷猛雨的时候,还两下里鸣金擂鼓大杀了一场,方才罢战息兵。海龙王怕他两个又动刀兵,双双的请到水晶宫里,治办了太羹玄酒,与他两个讲和。因水晶宫里快活,两个就在那里长住了,不肯回家。
再说那狄员外。真君自五月初五日到了明水,先到狄家门上坐了化斋,适值狄员外从里边出来,问说:“师傅从那里来的?我这里从不曾见你。”真君道:“贫道在江西南昌府许真君铁树宫里修行,闻贵处会仙山白云湖的胜景,特云游到此,造府敬化一斋。”狄员外忙教人进去备斋管待,问说:“师傅还是就行,还要久住?”真君说:“天气炎热,且住过夏再看。”狄员外又问:“在何处作寓?”真君说:“今暂投吕仙阁内。”狄员外说:“那吕仙阁的住持张道人,他容不得人,只怕管待不周,你不能在那边久住。既是方上的师傅,必定会甚么仙术了?”真君说:“从不晓得甚么仙术,只是募化斋饭充饥。再则不按甚么真方,但只卖些假药,度日济贫而已。”狄员外笑说:“师傅,你自己说是假药,必定就是妙药。倒是那自己夸说灵丹的,那药倒未必真哩。”
叙话之间,狄周出来问说:“斋已完备,在那边吃?”狄员外叫摆在客次里边。真君说:“就搬到外面,反觉方便些。游方野人,不可招呼进内。”狄员外说:“这街上不是待客的所在。游方的人正是远客,不可怠慢。虽仓卒不成个斋供,还是到客次请坐。”真君随了狄员外进去,让了坐。端上斋来,四碟小菜、一碗炒豆腐、一碗黄瓜调面筋、一碗熟白菜、一碗拌黄瓜、一碟薄饼、小米绿豆水饭,一双箸。狄员外道:“再取一双箸来,待我陪了师傅吃罢。”
狄周背后唧哝说:“没见这个大官人,不拘甚人就招他进来,就陪了他吃饭!如今又同不得往时的年成,多少强盗都是扮了僧道,先往人家哄出主人家来,拿住了,打劫的哩!”真君说:“蒙员外赐斋,还是搬到外面待贫道自己用罢。员外请自尊重,不劳相陪。管家恐怕有强盗妆扮了僧道哄执主人,却虑得有理。”狄员外道:“不要理他!师傅请坐。”又心里想说:“我一步不曾相离,狄周是何处说他甚来?”狄周又添了饭来,狄员外说:“你在那里说师傅甚来?师傅计较你哩!”狄周说道:“我并不曾说师傅甚的。”真君笑道:“你再要说甚么,我还叫大蜂子螫你那边的嘴哩。”狄周笑道:“原来是师傅的法术!大官人说陪了吃饭,我悄悄的自己说道:‘官人不拘甚人就招进他来,就陪了吃饭!如今又不是往日的好年成,多扮了僧道,先往人家哄出主人家来,拿住了,打劫的哩!’刚刚说得,一个小小土蜂照这右嘴角上螫了一口,飞了。”狄员外道:“你在那里说的?”狄周道:“我在厨房门口说的。”狄员外道:“厨房离这里差不多有一箭地,我一些不知,偏师傅知道,这不是异事么?蜂果然螫了嘴角,怎不见有甚红肿?”真君道:“螫好人不过意思罢了,有甚红肿。你近前来,我爽利教你连那微微微的麻痒都好了罢。”使手在他右嘴角上一抹,果然那麻痒也立刻止了。狄周在后边,对了狄员外的娘子夸说不了,说道:“必定是个神仙。”
狄员外的娘子自从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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