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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我到底是生?是死?是在做梦?还是出现了幻觉?
寄爷接下来取出的四件东西更让“我已死亡”的信念飘渺不定。那四件东西分别是一顶宝冠、一支牛角、一把怪刀、一个拴着六个铃铛的马头形物件,这些东西正是先前出现在清和大师身上的物品。
寄爷庄重地戴上那顶宝冠,把牛角放进嘴里,仰天呜里哇啦吹了一阵,收回挂在腰上,然后左手握着那马头形物件,右手握着怪刀,交叉斜举在头顶,向一个方向缓缓跪下,嘴里叽叽咕咕,声音很低沉,所以我听不清他到底是在说还是在唱,更听不清他嘴里吐出的是些什么字眼。覃瓶儿和满鸟鸟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站着不动,显然被寄爷神秘怪异的装束和莫名其妙的举动震住了。花儿这厮表现得更过分,居然远远跑开,蹲坐在地上,吡牙裂嘴警惕地望着寄爷。
寄爷那既像祈祷又像祭拜的仪式持续了大概七八分钟才宣告结束。站起之后,他右手舞刀、左手舞那马头形物件,微垂着头,开始绕着我穿着稻草的肉身转圈,嘴里仍在低声叽叽咕咕,同时扭腰摆胯,前四后三边舞边缓步前进。
看着寄爷那怪异的舞蹈动作,被庄严、肃穆、紧张气氛深深笼罩的我,居然想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歌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更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先前清和大师摆动那马头形物件时,我并未听见任何声音,而此时居然能清晰听见那六个铃铛略显闷浊的叮叮声,那把怪刀在惨白的火把光照耀下和星星点点的香头映照下,向泼水一样散开一团白光,隔在那层“纸”后面的我,也能清晰感觉白光带起的灼热气息,浑身上下出现一种蒸桑拿的感觉。
寄爷围着地上那条“草把龙”忽左忽右绕了几十个来回,停止舞动,定定站在我肉身的脚前,扭头对旁边痴呆状的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我需要噻你的一样哟东西……”
覃瓶儿如梦初醒,呆了几秒钟,声音颤颤地问:“什么东西?”
“这样东西噻,鹰鹰曾经给你呀哟喂……”寄爷仍是一副唱腔。
“……”覃瓶儿呆住。我心里也很纳闷,我曾给过覃瓶儿什么东西?
“就是噻他用他的血给你嘛治过脸嘛啰喂……”这对白很正常,只是寄爷那苍老的怪腔怪调实在让人听来劳神费力,真搞不懂他的脑子是出了问题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为什么老是要用一种吟唱的方式说话呢?
“您家说的是……我的血?”覃瓶儿迟疑地问。
“对的嘛哟喂!”
“……”覃瓶儿咬咬白牙,毅然决然说:“您家答应过我,要把鹰鹰的魂招回来,别说是我身上的血,就是需要我的心我也认了……”说完,张口就向自己的食指咬去。
“等下。”寄爷这两个字虽然没有脱离哼唱的味道,总算没有附加一些“呀”、“啊”、“啰喂”的辅助词汇,我听来感觉十分亲切。
“……怎么?”覃瓶儿定定看着寄爷。
“不能嘛用指头血噻啰喂~”寄爷见成功阻止覃瓶儿咬破指头,又夹杂一些辅助词汇慌腔走调唱了一句。
“……”覃瓶儿显然不知所措了,呆呆看着寄爷,好半天才嗫嚅着说:“……要用哪里的血?”
“要用嘛……”寄爷唱到这里顿了一下。这一顿,吓得我差点一翻跟斗,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里的血。我暗骂寄爷这点子出得太臭太没常识,就算那里的血是救死扶伤的灵药,你怎么就知道覃瓶儿这几天恰逢“颇不宁静”的时期呢?回想起在安乐洞中他判断出覃瓶儿是未破之身,我越发感觉这老家伙属于那种把簸箕说得比天大的故弄玄虚之辈。
覃瓶儿果然与我心意相通,很可能与我一样的心思,雪白的脸唰地黑了——当然,很可能是红了,我现在除了黑白二色,根本分辩不出任何其它颜色。
“……我……我这几天……没、没有啊……”覃瓶儿瞥了一眼旁边的满鸟鸟,勾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不光声音颤抖,身子也在轻轻抖啊抖,抖得我的心也跟着悬吊吊的。
寄爷一呆,半天才唱道:“……我说的是嘛舌尖上的血噻伊呀哟喂……”
我气得几乎发狂,不光是为他那古里古怪的腔调,还为那“欲唱还休”的暧昧。舌头上的血有什么可忌讳的?吞吞吐吐害得我的思想拐了老大一个弯。我真想亲切地对寄爷说一句满鸟鸟经常挂在嘴边的“日常用语”。
覃瓶儿听寄爷要她舌头上的血,显然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吐出舌头,银牙一咬,一股黑色的液体崩溅而出。我刚好站在覃瓶儿的对面,这一幕看得十分清楚。
寄爷见覃瓶儿咬破舌尖,用那柄怪刀拨开我肉身头部的位置,肉身的额头清晰地露了出来。寄爷在肉身上那个不是“土”字的“土”字第一横旁边用刀划了一下,然后对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你呀你嘛把舌头上的血噻滴在这个噻伤口上吧!”
覃瓶儿黑血满口,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听寄爷要她把舌头的血滴在肉身额头上的伤口上,乖乖地走到肉身身边,半跪于地,俯下身子,将小嘴贴近肉身额头,舌头上一滴滴黑血像蜡油一样嘀嗒而下。
满鸟鸟畏首畏脚站得远远的,鲜有亮光的黑眼眶一瞬不瞬盯着寄爷和覃瓶儿忙碌。
我的注意力不在满鸟鸟身上,见覃瓶儿舌头的血几乎把肉身额头全部盖住,那层“纸”后面的我仍半点反应都没有。我暗地苦笑,寄爷恐怕又是在玩“摸石头过河”的伎俩了。
唉!这新生代土家梯玛的法术也不过如此。
第二十五章 通神(1)
寄爷见肉身额头上的血水渐多,止住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可以了……呀嘿!”
覃瓶儿并未马上站起来,而是低头痴痴看了肉身半晌,轻叹一声,把还沁着血水的嘴唇贴在肉身额头上深深吻了下,抬头再次痴痴看了肉身两眼,缓缓起身站在一旁,两只黑咕隆冬的眼睛死死盯着裹着稻草的肉身,根本不看神态举止乖张怪异的寄爷和探头探脑张望的满鸟鸟。
那层“纸”后面的我看见覃瓶儿的脸更加苍白,嘴唇抿得更紧,身子一动不动。我虽然不能从她脸上看出明显的喜怒哀乐,但我内心深深知道,此时的她肯定在为我的生死而担忧、而彷徨。我长叹口气,就算我再也不能与肉身合二为一,覃瓶儿这番心意,也足令我倍感欣慰和知足。
我已从她和寄爷的对话中得知,寄爷肯定告诉过她,我的肉身与魂魄已经分离,寄爷现在古里古怪的行为正是在为我“招魂”。本来,我对人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魂魄”一直存怀疑态度,不过,我的亲身经历却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可理喻的事情正在时时刻刻发生着。
寄爷见覃瓶儿让开,缓步走到我的肉身脚前边,微抬头,紧闭着双眼对天叽叽咕咕一阵,转身从蛇皮口袋中掏出一把香来,估计有二三十根的样子,就着满鸟鸟手中的火把点燃,空中白烟袅袅中,一团白光出现明显的拖影。我注意到,寄爷用燃烧的香头在空中划的图案,依稀就是土家白虎图腾的影子。
这让我把注意力从覃瓶儿身上移开,转向伟大的新生代梯玛——寄爷。我倒要看看,这位农二哥的出生的土家汉子,怎么把游离在外的我的魂魄招回肉身。
寄爷把香头在空中反反复复舞了七次,七个土家虎形图案一闪即没。
寄爷有意无意向我站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我心里一突,难道寄爷能看见那层“纸”后面的我?寄爷那看不出含义的黑洞洞的双眼,是在示意我做好“灵魂归位”的准备吗?
寄爷挥手示意满鸟鸟站远点,满鸟鸟往后一跳,跳出三米开外,摆一个标准的百米冲刺姿势,上身微倾,脑袋扭转大约九十度,白少黑多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肉身。寄爷见覃瓶儿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势,唱道:“覃啊姑娘,你站远点嘛哟嘿……”覃瓶儿悚然抬头,看见寄爷的手势,迟疑地走到一旁,默然而立。
清场完毕,寄爷把香把高举过头顶,跪下点燃一堆早已准备好的纸钱,火光熊熊中,寄爷埋头继续叽叽咕咕,我只听见声音越来越急促,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而空间中黑暗似乎越来越深,寄爷、覃瓶儿、满鸟鸟的身影开始飘忽,他们身上的黑白二色也开始交替变换。
寄爷的叨咕声越来越急,几乎连成一条线。而此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在我的肉身前来回折身踱步……蓦然,寄爷立身站定尖啸一声,声音势若裂帛。啸声未落,手中仍在闪着白光的香头闪电般向我肉身胸口的位置戳去,扑地一声闷响,那原本烧得正旺的香头瞬间齐唰唰熄灭,而肉身额头位置,一团黑色液体电光石火向我喷溅而来……
我还没得及反应,一柄闪着白光的怪刀带起一团炙热的气息飞舞而至,我感觉浑身上下瞬间仿佛被熊熊大火包围,有一种赤身裸体滚入沸水的感觉。我的意识瞬间模糊,耳中却清晰地听见一阵急促的叮叮声。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那一霎那,我竟想起两个充满神话色彩的词:凤凰蘖磐、浴火重生。
……
“鹰鹰……鹰鹰……”模糊中,一声声泣血的声音在急促地呼唤着我,我很想畅快地答应一声,奈何那声音就在我心中恣意奔腾,硬是不能将它吐出口腔,眼皮像挂了重物,怎么努力也睁不开,而额头上的疼痛像枝桠一样顺着神经缓缓漫延……
“安叔……他不会有事吧?”我听见覃瓶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无人应声,寄爷那古里古怪的唱腔没有再次响起。
“龟儿子,你要死也提前打个招呼嘛……格老子的,你死了我就成了光杆秤了,一点都不好玩……老子现在不是‘日绝’你,你这颗‘砣’噻,简直就是寡母子叹气……没得里鸡拉巴用,这花花世界还没享用够就‘稀皮’了……有本事,你跳起来咬我一口唦?”这声音,太熟悉了,这腔调,太亲切了,这用语……太绝了。——不是满鸟鸟是谁?
这声音带着无穷的魔力,当一丝疼痛刚好“长”进心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