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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1至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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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夜叉各致狼糜。既熟,呼徐同啖。居数日,夜叉渐与徐熟,出亦不施禁锢,聚处如家人。
徐渐能察声知意,辄效其音,为夜叉语。夜叉益悦,携一雌来妻徐。徐初畏惧莫敢伸,雌自
开其股就徐,徐乃与交,雌大欢悦。每留肉饵徐,若琴瑟之好。
    一日诸夜叉早起,项下各挂明珠一串,更番出门,若伺贵客状。命徐多煮肉,徐以问
雌,雌云:“此天寿节。”雌出谓众夜叉曰:“徐郎无骨突子。”众各摘其五,并付雌。雌
又自解十枚,共得五十之数,以野苎为绳,穿挂徐项。徐视之,一珠可直百十金。俄顷俱
出。徐煮肉毕,雌来邀去,云:“接天王。”至一大洞广阔数亩,中有石滑平如几,四圈俱
有石坐,上一坐蒙一豹革,余皆以鹿。夜叉二三十辈,列坐满中,少顷。大风扬尘,张皇都
出。见一巨物来,亦类夜叉状,竟奔入洞,踞坐鹗顾。群随入,东西列立,悉仰其首,以双
臂作十字交。大夜叉按头点视。问:“卧眉山众尽于此乎?”群哄应之。顾徐曰:“此何
来?”雌以“婿”对,众又赞其烹调。即有二三夜叉,奔取熟肉陈几上,大夜叉掬啖尽饱,
极赞嘉美,且责常供。又顾徐云:“骨突子何短?”众曰:“初来未备。”物于项上摘取珠
串,脱十枚付之,俱大如指顶,圆如弹丸,雌急接代徐穿挂,徐亦交臂作夜叉语谢之。物乃
去,蹑风而行,其疾如飞。众始享其余食而散。
    居四年余,雌忽产,一胎而生二雄一雌,皆人形不类其母。众夜叉皆喜其子,辄共拊
弄。一日皆出攫食,惟徐独坐,忽别洞来一雌欲与徐私,徐不肯。夜叉怒,扑徐踣地上。徐
妻自外至,暴怒相搏,龁断其耳。少顷其雄亦归,解释令去。自此雌每守徐,动息不相离。
又三年,子女俱能行步,徐辄教以人言,渐能语,啁啾之中有人气焉,虽童也,而奔山如履
坦途,与徐依依有父子意。
    一日雌与一子一女出,半日不归,而北风大作。徐恻然念故乡,携子至海岸,见故舟犹
存,谋与同归。子欲告母,徐止之。父子登舟,一昼夜达交。至家妻已醮。出珠二枚,售金
盈兆,家颇丰。子取名彪,十四五岁,能举百钧,粗莽好斗。交帅见而奇之,以为千总。值
边乱,所向有功,十八为副将。
    时一商泛海,亦遭风,飘至卧眉,方登岸,见一少年,视之而惊。知为中国人,便问居
里,商以告。少年曳入幽谷一小石洞,洞外皆丛棘,且嘱勿出。去移时,挟鹿肉来啖商。自
言:“父亦交人。”商问之,而知为徐,商在客中尝识之。因曰:“我故人也。今其子为副
将。”少年不解何名。商曰:“此中国之官名。”又问:“何以为官?”曰:“出则舆马,
入则高堂,上一呼而下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此名为官。”少年甚歆动。商曰:“既
尊君在交,何久淹此?”少年以情告。商劝南旋,曰:“余亦常作是念。但母非中国人,言
貌殊异,且同类觉之必见残害,用是辗转。”乃出曰:“待北风起,我来送汝行。烦于父兄
处,寄一耗问。”商伏洞中几半年。时自棘中外窥,见山中辄有夜叉往还,大惧,不敢少
动。一日北风策策,少年忽至,引与急窜。嘱曰:“所言勿忘却。”商应之。又以肉置几
上,商乃归。
    径抵交,达副总府,备述所见。彪闻而悲,欲往寻之。父虑海涛妖薮,险恶难犯,力阻
之。彪抚膺痛哭,父不能止。乃告交帅,携两兵至海内。逆风阻舟,摆簸海中者半月。四望
无涯,咫尺迷闷,无从辨其南北。忽而涌波接汉,乘舟倾覆,彪落海中,逐浪浮沉。久之被
一物曳去,至一处竟有舍宇。彪视之,一物如夜叉状。彪乃作夜叉语,夜叉惊讯之,彪乃告
以所往。夜叉喜曰:“卧眉我故里也,唐突可罪!君离故道已八千里。此去为毒龙国,向卧
眉非路。”乃觅舟来送彪。夜叉在水中,推行如矢,瞬息千里,过一宵已达北岸,见一少年
临流瞻望。彪知山无人类,疑是弟,近之,果弟,因执手哭。既而问母及妹,并云健安。彪
欲偕往,弟止之,仓忙便去。回谢夜叉,则已去。未几母妹俱至,见彪俱哭。彪告其意,母
曰:“恐去为人所凌。”彪曰:“儿在中国甚荣贵,人不敢欺。”归计已决,苦逆风难度。
母子方徊徨间,忽见布帆南动,其声瑟瑟。彪喜曰:“天助吾也!”相继登舟,波如箭激,
三日抵岸,见者皆奔。彪向三人脱分袍裤。抵家,母夜叉见翁怒骂,恨其不谋,徐谢过不
遑。家人拜见家主母,无不战栗。彪劝母学作华言,衣锦,厌粱肉,乃大欣慰。母女皆男儿
装,类满制。数月稍辨语言,弟妹亦渐白皙。
    弟曰豹,妹曰夜儿,俱强有力。彪耻不知书,教弟读,豹最慧,经史一过辄了。又不欲
操儒业,仍使挽强弩,驰怒马,登武进士第,聘阿游击女,夜儿以异种无与为婚。会标下袁
夺备失偶,强妻之。夜儿开百石弓,百余步射小鸟,无虚落。袁每征辄与妻俱,历任同知将
军,奇勋半出于闺门。豹三十四岁挂印,母尝从之南征,每临巨敌,辄擐甲执锐为子接应,
见者莫不辟易。诏封男爵。豹代母疏辞,封夫人。
    异史氏曰:“夜叉夫人,亦所罕闻,然细思之而不罕也。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

小髻

    长山居民某暇居,辄有短客来,久与扳谈。素不识其生平,颇注疑念。客曰:“三数日
将便徙居,与君比邻矣。”过四五日,又曰:“今已同里,旦晚可以承教。”问:“乔居何
所?”亦不详告,但以手北指。自是日辄一来,时向人假器具,或吝不与则自失之。群疑其
狐,村北有古冢陷不可测,意必居此,共操兵杖往。伏听之,久无少异。一更向尽,闻穴中
戢戢然,似数十百人作耳语。众寂不动。俄而尺许小人连遱而出,至不可数。众噪起,并击
之。杖杖皆火,瞬息四散。惟遗一小髻如胡桃壳然,纱饰而金线,嗅之,骚臭不可言。

西僧

    两僧自西域来,一赴五台,一卓锡泰出。其服色言貌,俱与中国殊异。自言历火焰山,
山重重气熏腾若炉灶,凡行必于雨后,心凝目注,轻迹步履之,误蹴山石,则飞焰腾灼焉。
又经流沙河,河中有水晶山,峭壁插天际,四面莹彻,似无所隔。又有隘可容单车,二龙交
角对口把守之。过者先拜龙,龙许过,则口角自开。龙色白,鳞鬣皆如晶然。僧言途中历十
八寒暑矣。离西土者十有二人,至中国仅存其二。西土传中国名山四:一泰山,一华山,一
五台,一落伽也。相传山上遍地皆黄金,观音、文殊犹生。能至其处,则身便是佛,长生不
死。
    听其所言状,亦犹世人之慕西土也。倘有西游人,与东渡者中途相值,各述所有,当必
相视失笑,两免跋涉矣。

老饕

    邢德,泽州人,绿林之杰也,能挽强弩,发连矢,称一时绝技。而生平落拓,不利营
谋,出门辄亏其资。两京大贾往往喜与邢俱,途中恃以无恐。
    会冬初,有二三估客薄假以资,邀同贩鬻,邢复自罄其囊,将并居货。有友善卜,因诣
之,友占曰:“此爻为‘悔’,所操之业,即不母而子亦有损焉。”邢不乐,欲中止,而诸
客强速之行。至都果符所占。
    腊将半,匹马出都门,自念新岁无资,倍益怏闷。时晨雾蒙蒙,暂趋临路店解装觅饮。
见一颁白叟共两少年酌北牖下,一僮侍黄发蓬蓬然。邢于南座,对叟休止。僮行觞误翻柈
具,污叟衣。少年怒,立摘其耳。捧巾持窣,代叟揩试。既见僮手拇,俱有铁箭镮,厚半
寸,每一罥约重二两余。食已,叟命少年于革囊中探出镪物,堆累几上,称秤握算,可饮数
杯时,始缄裹完好。少年于枥中牵一黑跛骡来,扶叟乘之,僮亦跨羸马相从,出门去。两少
年各腰弓矢,捉马俱出。
    邢窥多金,穷睛旁睨,馋焰若炙,辍饮,急尾之。视叟与僮犹款段于前,乃下道斜驰出
叟前,紧衔关弓怒相向。叟俯脱左足靴,微笑云:“而不识得老饕也?”邢满引一矢去。叟
仰卧鞍上,伸其足,开两指如钳,夹矢住。笑曰:“技但止此,何须而翁手敌?”邢怒,出
其绝技,一矢刚发,后矢继至。曳手掇一,似未防其连珠,后矢直贯其口,踣然而堕,衔矢
僵眠。僮亦下。邢喜,谓其已毙,近临之。叟吐矢跃起,鼓掌曰:“初会面,何便作此恶
剧?”邢大惊,马亦骇逸,以此知叟异,不敢复返。
    走三四十里,值方面纲纪,囊物赴都,要取之,略可千金,意气始得扬。方疾骛间,闻
后有蹄声,回首则僮易跛骡来,驶若飞。叱曰:“男子勿行!猎取之货宜少瓜分。”邢曰:
“汝识‘连珠箭邢某’否?”僮云:“适已承教矣。”邢以僮貌不扬,又无弓矢,易之。一
发三矢连遱不断,如群隼飞翔。僮殊不忙迫,手接二,口衔一。笑曰:“如此技艺,辱寞煞
人!乃翁偬遽,未暇寻得弓来,此物亦无用处,请即掷还。”遂于指上脱铁镮,穿矢其中,
以手力掷,呜呜风鸣。邢急拨以弓,弦适触铁镮,铿然断绝,弓亦绽裂。邢惊绝,未及觑
避,矢过贯耳,不觉翻坠。僮下骑便将搜括,邢以弓卧挞之,僮夺弓去,拗折为两,又折为
四,抛置之。已,乃一手握邢两臂,一足踏邢两股,臂若缚,股若压,极力不能少动。腰中
束带双叠可骈三指许,僮以一手捏之,随手断如灰烬。取金已,乃超乘,作一举手,致声
“孟浪”,霍然径去。
    邢归,卒为善土,每向人述往事不讳。此与刘东山事盖仿佛焉。

连城

    乔生,晋宁人,少负才名。年二十余,犹偃蹇,为人有肝胆。与顾生善,顾卒,时恤其
妻子。邑宰以文相契重,宰终于任,家口淹滞不能归,生破产扶柩,往返二千余里。以故士
林益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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