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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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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被下到了天牢,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每一种刑具我都能说出它的由来,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它们的用法。那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狱卒颤巍巍地来捉我的手,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枚银针,细细长长的,随着手腕的抖动而闪烁起微弱的光芒。我跟他说:“你别慌,要慢慢来。”他睁大了眼睛,像只被吓坏了的兔子。银针靠近指尖的时候,他还是慌了,颤抖得比我更厉害,针尖挑破了我的指尖,几番插进了手指里再抽出。
  我教他,手要稳,针尖要对准,让银针贴着指甲盖慢慢地刺进来……然后我就再说不出话,血肉与指甲盖指间,细细一线的银针艰难地推进着,疼痛快要逼出我的眼泪。他同我一样咬着唇,额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我甚至觉得他害怕得快要哭了。待到十指的指甲缝里都插满了银针,他重重地吁了口气,终于想到要抬手去擦汗,却不敢再看我,逃也似地走了。我的模样必定很难看,那就不再吓他了,我垂下头,看到血丝顺着银针一路蜿蜒然后滴落到地上,像一条条细小弯曲的蛇,再没有比这更妖娆的景象。
  那一夜,我依旧噩梦连连,梦中总是不断被他的马鞭抽打着脸,忽而变作则明、梓曦、靳老夫人……很多很多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中,我被赤身裸体吊在魏王府后院的那颗大树上,断了弦的弓背击打着身体发出沉闷的低响。醒来,微微弯一弯手指就惊醒了指上的银针,它们重重地咬我一口来宣泄愤怒。我转过头,壁上浅浅的影子也动了一动,我摇头,它也摇头,我耸肩,它也耸肩,我转了转眼珠子,它凝然不动。
  天牢中不知外头的日月变幻,我暗暗记着加诸在身上的刑罚来换算时日,枷刑、笞刑、杖刑……频繁的施刑过程中,那个年轻的狱卒终于不再紧张,他开始学会在我痛晕过去时兜头泼下一桶冰水来将我激醒,用带着倒刺的棘鞭在笞挞我的同时带出飞溅的血肉,不用我的教授,他就可以平平稳稳地把银针插进我的指甲缝里,不疾不徐,速度拿捏得分毫不差,指甲盖上微微拢起低低的一道痕,使我得到最大的痛楚。他终于学会了在行刑后不再飞也似地逃走,他站在我的面前,高傲地垂下眼睛用余光打量趴在血污里狼狈不堪的我,我知道他在看什么,我想扯起嘴角给他一个笑,告诉他,不是我做的。疼痛终于击垮了我,我笑不出来,他失望地扭头走了,年轻的影子被暗淡的灯火拖得很长很长。
  我慢慢数着,把耳朵贴在墙上聆听外头是否敲响了天子驾崩的丧钟。终于,连指尖上的银针都不再能逼出我的眼泪的时候,你来了,浓黑的衣衫映衬着苍白的脸。牢笼外的你和牢笼里的我,连影子的深浅都似乎有些不同。楚则昀,被银针插着指甲缝的人又不是你,你憔悴什么?
  “我说过,要你好好照顾他。”
  对,你说过。出征的将军把身家性命都抛却了,却将他最重要的东西托付到我手上。屈指一算,整整一十八年,从七岁到二十五岁,如今依旧能得你的信任,真是好大的福气。所以,现在他出了事,你找不到元凶,便只能追究我的罪责。你愤怒起来还是这么恐怖。
  “太医说,是中毒。”
  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太医就这么说了,可惜,无药可救。我低着头看指甲缝里的银针,你蹲下身,黑沉沉的影子罩住了所有我能见的光线。你伸手摸我的脸,用拇指抹去我脸上的污痕,逼着我抬起头来看你的眼睛,那么黑,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天牢里,也不想再看见它。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楚则昀,你终于说了句人话。可惜,不凑巧,则昕昏倒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我,我真想告诉你他对我说了什么。
  “救他。”
  “我不是神仙。”
  我眨了眨眼,墙上的影子凝然不动。你隔着木栅栏来将我拥抱,除了交媾,我们很久没有靠得这么近。
  “那就去找神仙。”
  你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边也不能换来他的清醒,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传说上。楚则昀啊楚则昀,你真是爱惨了他。
  你说:“桑陌,我只相信你一个。”
  是,是,是,出征前你也这么说过,你只相信我一个。天崩了,地裂了,海枯石烂人神俱灭了,你也要这么相信我。楚则昀,桑陌是你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兵器,指哪儿打哪儿,例不虚发。
  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八年前,你给我抹药,脸儿贴着脸儿小声说话,嘻嘻笑笑地打闹。我飞身上马离开京城的时候,你站在城楼上对我挥手,我笑,腮帮子都僵了。再回首,身后空无一人。做什么这么现实呢?真是的。
  现实却是再现实不过了。我去找那个传说中的老神仙,他的道观在高高的山上。那时候已经是腊月了,风雪像是要把我从半山腰吹下去。手指头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我把它们深深地插进雪里,疼痛被冰封住,然后鼓足力气破冰而出,疼得让我想用冰锥狠狠地凿。攀了好一阵,总算离山顶近了那么一点,脚下一滑,自上滚落时远远要不了那么多时辰,包袱里碎了一只胭脂红的瓷瓶,一身狼狈。
  老神仙倒悠闲得很,结跏坐在蒲团上,长长的白眉毛垂到了膝头,双目未开就察觉到了屋外被雪水浸得湿淋淋的我。我把包袱铺开在他面前,珠光宝气冲得满室斑斓。他还是没有睁开眼,淡定地念他的经文。我等,穿着湿嗒嗒的棉衣盘腿坐在他对面,在他的经文声里昏昏欲睡。
  “你到底要怎样?”
  “万物各有天命,强求不得。”他终于开口,袅袅熏香环绕周身,凭添几分仙气。
  “这道理我懂,但我家主上不懂,国师。”国师,你若救得楚则昕你便是这楚氏天下的国师,万千黎民听凭教化。不要怀疑,楚则昀的出手一向大方。
  他抖了抖眉毛,又启口念一段我听不懂的经文,我百无聊赖,看到窗外飞进一只翠绿色的蝶,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
  “非是老朽不肯相救,只是天理循环终有定,万万违逆不得。”
  “国师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他长叹一声,我看到他眼底闪烁不定的眸光:“万物有价,何况人命?”
  “人命作何价?”
  “一命抵一命。”
  原来如此。
  我看着小道童端到我面前的两个小酒杯,其中一杯为酒,一杯有毒。若择中毒,我妄自在这里赔上性命。若是择中酒,则是楚则昕的大幸,由我带解药下山。
  那只翠绿的蝶在房中飞舞,倏尔停留在其中一只小酒杯上。
  “陛下若得解药便可痊愈?”
  他点头。
  “只此一次?”
  他狡猾地抚着他长长的眉毛:“三次。”
  难怪。原来还需再多跑两遭。人命果然是好高的价码。
  那就选那只翠蝶驻足过的酒杯,一饮而尽,舌尖上翻着一丝丝辛辣,是酒。如释重负。
  小童捧来一只玉色的小净瓶。
  “将药粉溶于水中,给病人服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目浑浊却难掩精光,“一个月后恭候大驾。”
  楚则昀,桑陌从未叫你失望。我冒着风雪回到宫中,远远就看见你黑色的身影疾步而来。我翻身下马,双膝一软就陷进了厚厚的雪堆里,你从我手中取过解药就转身离去。我跪倒在雪地里,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疼,只听得房内一阵低低的欢呼。自始至终,我找着你那双墨色的瞳,你却只留给我一个迅疾的背影。没有人来搭理我,我在身前堆出一个小小的雪人,用指尖在他身上写个楚字,然后戳、戳、戳,在他心口戳出一个洞。
  那年的雪下得很大,从腊月一直下到第二年。我第二次去找那个不似神仙的老神仙,上马出京时,身后空无一人。依旧是那只翠绿的蝶,指引着我用性命作注去搏回解药。我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楚则昀。我第二次跪倒在寝宫外的雪地里,这一次,你终于记起了门外的我,我在你快要跨出门槛时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头的积雪,留给你一个背影。转身时我看到了你僵住的脸,心情大好。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临行前夜,你终于不再温柔,压着我一直折腾到天亮。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告诉你:“等我回来,你的则昕就彻底好了。”昏睡过去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我们重新来过吧。”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你却睡着了。你居然像第一次时那样来送我,你对我说:“桑陌,我只相信你一个。”你站在城楼上对我挥手,我笑,腮帮子快僵了。我惦念着昨晚那句疑似幻听的话语,再回首,看到了站在你身边的小柔,我的妹妹……原来你都知道。
  是小柔做的。嫉妒和仇恨扭曲了我那纯真善良的妹妹,她还是花一般的年纪,不该剪去一头青丝在晨钟暮鼓里了却一生。她本当贵为国母的,是楚则昀和楚则昕夺了她的后位。同样的落寞让她和失宠的华妃走到了一起,两个同样受着嫉妒煎熬的女人,在庄严慈悲的佛像前合谋了这一场是非。小柔去找奇毒,由华妃带入宫中,然后倒进则昕的参汤里。
  我去找过她,小柔哭着对我喊:“我恨楚则昀,我恨楚则昕,我恨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哥哥绝不会把你供出来,纵然你再不是我美丽爱娇的妹妹,哥哥终是你哥哥。
  楚则昀,难怪你要我去寻解药。我什么都不说,你生气,但是你也无可奈何,我帮小柔将所有证据销毁,你不能堂堂正正地治她。楚则昀,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最让你无奈的人亦是我。不要否认,那天在牢里,我看到了你脸上的挫败。你对我下不了手,你只能让我将功折罪。
  楚则昀,你急什么呢?带上小柔是要告诉我,若我救不了你的则昕,你就要撕破脸?你做得太鲁莽,都不像你的手段。大概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已不再信我了。你我之间居然到了要依靠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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