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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5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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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口猛增是恶补的主要原因,官儿们再哇啦哇啦,都是治标的办法,只能使恶补加深,只能使恶补变形,只能使恶补转入地下,不能使恶补消灭也。台湾省政府主席黄杰先生周游世界归来,主张「学生下学不准把书包带回家」,这是一项进步的观念。但我敢跟黄先生赌一块钱,两个月下来,学生们家里就会另有一套课本或恶补教材,不过徒增加贫苦家庭的负担而已。现在所有的办法都是扬汤止沸,只有节育才是釜底抽薪,信不信睁着尊眼瞧好啦。
   但仅只单纯的靠节制生育,似乎也不能完全使恶补马上根绝,犹如虽然釜底抽薪啦,仍需要不断扬汤止沸。那就是,政府对各级学堂,需要严格督促他的水准。盖中学堂是升大学堂的阶梯,若某校焉,若某校焉(恕我不敢指出名字,一指准坐牢),毕业等于失业,铁定的考不取大学堂,更别说就业啦。这种学堂,家长怎能放心把子弟送进去攻读哉?大家遂免不了一窝蜂往好学堂里挤,恶补仍会存在。
   于此,我们认为节育和健全学堂,是两大力量,不但可以消灭恶补,也救了下一代孩子。阁下举你服务的学堂为例,图书还不到一千册,这种学堂,似乎应该关门才对。──对不起,对不起。三台中市周耀文先生:
   大函云:「有时候实在替先生担忧,故凡你的着作,都购有存,以备万一时,传之后世。」十分感激,而且悚然不安。我和廖王汤三公,根本不认识。呜呼,我是何等聪明,岂有不知世道险巘之理,自会小心。不过一旦伏在案上,自以为尾大不掉;三昧真火一冒,就往往忍耐不住,忘了天高地厚。而且有时候也实在是感慨太多,像廖先生焉,反对注音符号,反对简体字、反对节育,几乎凡是使我们中华民族向前一步的东西,他都反对。林肯先生于一八六二年在国会中演说,要求打破和忘掉过去的传统,呐喊曰:「过去那平静的教义,已不再适用于动乱的今日。我们必须有新的想法,新的作为,我们必须把自己从过去的束缚里释放出来。」此理使我发烧,我爱吾国,爱之切,故言之也苛,明知道这是糟透了的,但又忍不住大愚若智,扯开嗓门乱嚷,稍微有点道行的人都不肯者也。奈何乎哉,再谢谢你。
   
   
   且看苏舆先生
   一个新观念的建立是不容易的,有赖于经济本质的改进,社会是非标准的建立,以及思考方法的养成。对节育问题如此,对其他问题也都是如此,对男女问题,更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能用新观念来正视这个一日千里在蜕变中的社会,真能把自己气死。呜呼,仅只气死自己,其害还算小焉者也。麻烦的是,该落伍腐烂了的狗屎观念,往往盘据在有识之徒的尊脑里,于是「放欲宣淫,毫无忌惮」,那就不仅坑了自己,也坑了别人,势必成为一块异常可敬的绊脚石,阻碍社会和国家的进步。
   一八九五年,吾友樊椎先生,在他的故乡湖南邵阳,组织南学分会,提倡「民权」和「平等」。到了今天,即令是顶尖的有识之徒,恐怕也不会提出反对。可是一个新观念一旦钻入旧的脑壳,该新观念遂成了「邪说异术」兼「大逆者流」,以致闹得邵阳各界,全体譁然。
   在当时的众有识之徒中,柏杨先生特别推荐苏舆先生作为代表,并特别介绍他阁下的言论,以便读者老爷,温故而知新,长长见闻,泄泄尊气。盖这玩艺乃是「古已有之」的老模子,「以河洛《易经》为中心之经典」的老模子矣。
   樊椎先生提倡「民权」「平等」,被选为会长,规定凡「伦常乖舛,违背孔教者,不准入会」。有识之徒苏舆先生立刻洞烛其奸,痛责之曰:「若然,则樊椎永宜屏绝不准入会,盖平等邪说,自樊倡之也。无亲是无父也,无疏是无君也。无父无君,尚何兄弟夫妇朋友之有?是故『等』不『平』而已平,则一切倒行逆施,更何罪名之可加?岂但所谓『乖舛』云乎?圣人人伦之至,以乎灭绝伦常,岂格外更有『违背』者乎?若而人者,在会诸公宜如何处治,以挽伦纪,以扶圣教,岂真『屏绝』已哉?今诸公反推为会长,其于学会章程,大相刺谬,阅者省览焉。」
   有识之徒「阅者省览焉」,柏杨先生顺便在此也劝「阅者省览焉」,读者老爷中如果有患血管硬化的,最好不要继续往下再看,否则的话,看着看着,发现平等原来是邪说,则血压增高,因之脑充了血,就十分抱歉啦。
   樊椎发表〈开诚篇〉一文,曰:「自民之愚也久矣,不复见天日也亦已甚矣,其上以是愚之,其下复以是受之,二千年沦肌浸髓,梏梦桎魂。酣嬉怡悦于苦海地狱之中,纵横驰骋于醉生梦死之地,束之缚之,践之踏之,若牛马然,若莓苔然。」
   有识之徒驳之曰:「我朝(清王朝)开国以来,教养兼尽,上何尝愚之,下何尝受愚!且二千年自汉迄今,其间圣君贤相,理学名儒,不可殚述;樊椎谓其梏梦桎魂,酣嬉怡悦,束缚践踏,若牛马莓苔,目中固无千古矣。不知其祖宗,亦在二千年内也。樊椎不产于空桑,安得出此丧心病狂之论。」
   有识之徒劈头就是「我朝」,接着就是「圣君贤相」,在那个时代,这些话都是牛魔王的钢鞭,小民很难招架。
   樊椎先生建议曰:「是故愿吾皇纵五寸之管,半池之墨,不问于人,不谋于众,下一纸诏书,断断必行曰:『今事已至此,危迫日极,虽有目前,一无所用,与其肢剖节解,寸寸与人,税驾何所,蹑天无能,不如趁其未烂,公之天下,朕其已矣。』」
   这一下有识之徒抓住小辫子,一脸忠贞学出笼,苏舆先生号曰:「天子诏命,岂臣下所敢戏拟,况此等大逆无道之言乎?国典具在,脔割寸磔,处以极刑,似尚未足蔽其辜。」
   有识之徒的最大特征是一头栽到酱缸里,然后靠祭「国法」以撒绊马索。所谓「天子」也者,指的是载湉先生,不久就断了尊气,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未死的活天子溥仪先生在当图书馆管理员,大概可以帮一下忙,把泡到酱缸的尊头拉出来。
   樊椎先生提倡民主,曰:「四海一心,一心者人人有自主之权,人人以救亡为是,穷极生变,郁极生智。」
   有识之徒连民主也受不了,大怒曰:「治天下者,大权不可以旁落,况下移民乎?所宜通者,惟上下之情耳。樊椎贵人人有自主之权,将人人各以其心为心,是使我亿万人民散无统纪也。樊椎谓可以一其心,吾谓实亿万其心也。此则亡且益速,又焉能起而救之。泰西国固多民主,然法国议院朋党蜂起,卒为国祸,在泰西国且不可行矣。樊椎曰穷极生变,郁极生智,推其意直欲以我列圣以来干纲独揽之天下,变为泰西民主之国,其斯以为智欤?真汉奸之尤哉!」
   一谈民主,就拉上法国,这是偶尔看见别人偶尔跌倒,自己就宁可泡在酱缸里,泡僵泡死,都不肯爬出来的奇异观念。俺泡在里头多舒服呀,你瞧呀,那小子连膝盖都跌破了呀。但最后仍忍耐不住,「汉奸」出口,这和「干你娘」有点差不多,盖非如此拉大嗓门,唾沫四溅,便觉得赢不了也。
   樊椎先生曰:「洗旧习,从公道,则一切繁礼细故,猥尊鄙贵,文武名场,恶例劣范,铨选档册,谬条乱章,大政鸿法,普宪均律,四民学校,风情土俗,一革从前,搜索无剩,唯泰西者是效,用孔子纪年。」
   有识之徒跳高兼搥胸曰:「尊卑贵贱,有一定之份。法律条例,有不易之经。樊椎公然敢以猥鄙恶劣谬乱字样,诋毁我列圣典章制度,毫无忌惮,其狂悖实千古未有。且明言泰西是效,何必再言用孔子纪年,直曰以耶稣纪年可耳。」
   夫有识之徒习惯于尊卑贵贱,习惯于奴才生涯。不要说樊椎先生对他木法度,便是上帝对他也没法度。至于由「孔子纪元」推演成「耶稣纪年」,也是有识之徒特有的逻辑,盖「列圣」把他弄得迷迷糊糊,偶尔有人拨开他的眼皮,万物都是新的,他怎能受得了哉,他怎能受得了哉。
   
   
   勿听一面之词
   时代总是不断进步,犹如一个沉重的压路机,它虽然走得很慢,有时候甚至被大石头挡住,好像是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啦,但再大的石头都会被压得粉碎,时代终于是向前走的。天主往穷人家掉第六个孩子的面包,恐怕靠不住;但天主却靠得住是一位开车朋友,坐在压路机上,无情而冷酷的开着,大石头焉,小石头焉,不大不小的石头焉,纵然在底下咯吱咯吱,顶着「列圣」法宝,呼天抢地,泪洒满面,他都照样开他的,照样压过去不误也。叶德辉先生暨苏舆先生之流的有识之徒,一面声嘶力竭曰:「我奉你的名呀!」一面用其腐烂流脓的双手阻挡,说他英勇悲壮可以,说他晕晕忽忽,睡眼蒙胧也可以。
   任何时候,新观念产生之后,旧脑壳必起而反击。而反击时所说的话,所用的词汇,所祭的法宝,以及悲天悯人,义愤填膺的绊脚石嘴脸,千古以来,虽层出不穷,却固都差不多也。柏杨先生几年前,曾向一位朋友建议,建议他把有史以来,凡属绊脚石的言论,都一一收集,汇印成册。像叶德辉先生的「五色黄属土,土居中央」,像苏舆先生的「平等邪说,无父无君」,以及捧潮派三位大学堂教习先生「交响曲聒耳欲聋,甚似打架」,均包括在内,二集三集,甚至百集千集的往下编。该朋友听啦,甚感兴趣,但他想了又想,却不赞成,他的理由是:「我们为啥拿钱替他们宣传乎哉?」我想这不是宣传问题,而是真理问题,夫真理愈辩而愈明,世界上只有做贼心虚,神经衰弱者流,才怕别人说话,盖他一身毛病,受不了批评也。
   读史书的朋友最大的憾事是,只听一面之词。好比秦桧先生杀岳飞先生吧,后人所看到的资料,全是一面倒赞扬和同情岳飞先生的,而从没有一篇攻击他的。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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