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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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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道昌忽道:“你若想自行了断,我倒有许多法子。”桓震大奇,自己刚起自杀之心,他便知道了,难道是自己肚中的蛔虫不成?惠道昌苦笑道:“你定然十分奇怪,我怎会知道你要求死,是也不是?”不等桓震回答,续道:“我在此二十三年,不知见过多少受刑之后不堪拷打的犯人自寻死路的,不然怎么知道这许多寻死的法儿。”

“只是我却要劝你留着这条性命。人死万事皆空,说什么都没用处了。有一句老话,老则老耳,说的却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好生记住了。”桓震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却想起了后世那许多自杀的男男女女,特别是自己身边的一些学生,也都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当真觉得生无可恋,不如死去吗?惠道昌虽然劝自己别死,但他自己还不是一样盼着刑部快些批复了好上刑场挨那痛快一刀?愈想愈觉得人事无常,难以捉摸。

想着想着,不觉便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有人用力推他,勉强睁开眼来,竟是惠道昌伏在面前,道:“外面囚犯暴乱,我们快快趁机逃走!”桓震又是意外,又是欢喜,想要起身,却是两臂着不得力,颈上又戴了一顶大枷,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惠道昌焦躁道:“快些,快些!我双脚脚筋俱断,还要靠你才能出去。”桓震用尽全身力气,以枷头顶着墙壁,终于站起身来。惠道昌抱住他腰间,也站了起来。看刘黑虎和傅鼎臣时,也已经相互扶持,爬了出来。当下四人跌跌撞撞地向外摸去。

这一场囚犯暴乱,却是从外监而起的。原来这狱中监了一个江洋大盗,绰号叫做过天星的,他有许多手下,商议着犯些鼠窃狗偷,吵嘴扯皮的小事,给关进了外监轻牢,个个鞋底暗藏利刃,入监的时候又多使用银钱,因此狱卒并没搜查。众党羽觑个空子,一起亮出利刃,杀了狱卒,反起狱来,顺手将里面两进的监房也都打开了,任由囚犯自行逃走。

桓震正在绝望之际,竟然遇了这等百年难得一见之事,无论如何也要挣扎着逃出去。只是他挨了数顿毒打,早已经支持不住,还没走到狱神堂,左脚一绊右脚,扑通一声连惠道昌一齐摔倒了。惠道昌怒道:“我把你这蠢蛋!你想死也就罢了,姓惠的可不陪你同死!”

旁边一人听得他这句话,脱口惊呼一声,奔过来俯身问道:“你方才说是姓惠?你叫做惠甚么?”

惠道昌怒气未消,撇嘴道:“老子自姓惠,百年不改,至于叫做什么,却不干你小兔崽子之事。”

那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灼灼,盯在惠道昌脸上,蓦地没头没脑地道:“你是我爹?”惠道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恼怒,笑的是天下竟有这等昏人,见人便要认爹;怒的是现下自己两个人跌倒了爬不起来,这人身上丝毫伤痕也无,竟不伸一援手,着实可恨。

那人又瞧了惠道昌一番,又道:“你是我爹!”这一回口气却肯定了许多。惠道昌心中一动,细细打量那人面庞,果然与自己年轻之时有三分相似,随口答道:“是,我是你爹,乖孩儿快些救我出去!”他本意之中,只是随口承认,要骗得那人助自己脱险。哪知那人竟一面流泪,一面大笑,叫道:“你是我爹!你是我爹!”一声呼哨,便有几条汉子奔了过来,不由分说,一人一个将四人负在背上,行走如飞,片刻便离开了监牢。前面自有人拿着刀枪棍棒开路接应,桓震在一名大汉背上,瞧着曾芳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叫喊,不由得隐隐有种快意。

前传昔我往矣十二回落草

(时间:2005…5…120:43:00字数:4533)

桓震伏在那大汉的背上,只觉十分安稳,竟然睡了过去。当他醒来之时,已经躺在一间小室之中,身上的伤口也都包扎得妥妥当当。两臂脱臼之处上了夹板,用白巾吊着。他望着天花板愣了足足十几分钟(还是现代人的时间概念好啊!),连屋角的蜘蛛网也瞧了一遍,这才十足十地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暗无天日的黑牢。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是自由的空气……滋味着实不错啊!

对了,似乎是……是谁将自己救了出来的?桓震转动目光,这才瞧见身旁竟然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伏在床头打盹。叫了几声,那老头儿竟然充耳不闻。他着起急来,双臂又都包扎了无法动弹,只得不断扭动身体,好容易才将那老头儿弄醒,睁开眼来,一见桓震冲着他微笑,当即嚎啕大哭,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去,倒把个桓震弄得莫名其妙起来。

过得片刻,只见刘黑虎坐在一张软床之上,由两名仆役抬了进来,一见桓震,裂开大嘴笑道:“桓兄弟,你可醒了!”桓震一肚子的疑惑不解,话到口边,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愣了半晌,只道:“青竹何在?”刘黑虎脸色一黯,道:“傅兄弟还未醒来。”桓震“啊”地一声,心中便是一沉。他知道傅鼎臣所受的刑伤主要是在头部,万一就此长睡不醒,也不是意料之外,只是这么一来,他又如何对得起傅之谟傅老爷子!只是事已至此,徒然担忧也是无益。

刘黑虎道:“你道救了咱们的是甚人?原来便是鼎鼎有名的过天星!”他说到“过天星”三字,神色甚是崇敬向往,桓震却不觉如何,加之心中挂着傅鼎臣,只是淡淡地附和了一句。刘黑虎着起急来,道:“你没听说过他的大名么?”桓震摇了摇头。刘黑虎口沫横飞地道:“这过天星乃是本是延安府的一个大豪,平日里多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在延安府原本是家家皆知。三年前不知为甚么却离开延安来了本地,不费甚么力气便收服了大同府的群豪,成了咱们共奉的领袖人物。前些日子听说过天星失风被逮,没成想就关在广灵狱中。”说着竟然略有失望之色,似乎若是早给他知道了,这场救出过天星的大功劳便要十拿九稳地给他得去一般。

桓震对什么过天星略有印象,只知道他是明末陕西农民军中的一个首领,后来投降了官军,再无建树,至于其他,倒是从没见过史书记载。

正在出神,只听得门外有人朗声大笑,跟着房门豁然开处,一人大步走了进来,生得身材高挑,面目黑瘦,蓄了微须,宛然便是那日追着惠道昌叫爹爹的。桓震心中打了个突:难道他便是过天星?他所料果然没错,那人走上前来,抱拳一礼,道:“在下惠登相,请问这位桓兄高姓大名?”桓震忍俊不禁,他既然称呼自己“桓兄”,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名字了,多半是惠道昌或是刘黑虎告诉他的。那倒没甚么打紧,只是他这句“桓兄高姓大名”实在问得不伦不类,着实叫人好笑。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是可笑,也不能笑了出来,让人家下不来台。当下一本正经地道:“在下免贵姓桓,单名一个震字,草字百里。惠兄但呼我百里便可。”惠登相似乎也回过了味,自己仰头哈哈笑了起来。桓震只觉这人性子甚是爽朗可爱,不由得便起了结交之心。

惠登相笑道:“桓兄定然十分奇怪,我与爹爹如何竟会在狱中重逢。”桓震被他一语问到痒处,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惠登相随手拖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叹道:“我出生以来,从没见过父亲之面,然而那日一遇之下,便知道那定是我爹爹,当真是父子天性啊。”桓震听他讲述过往旧事,原来惠登相的母亲白氏,自惠道昌死讯传来之后,便一直疯疯癫癫,挺着大肚子四处寻找丈夫。不料那日走到一处山涧,竟然失足跌落,就此一命呜呼。乡老可怜她寡妇身后凄凉,凑了一口薄材将她厝在乱葬岗上,预备次日下葬。哪知第二天一早前去看时,却听得棺内隐隐有婴儿哭声,打开来看时,竟是白氏死后生下了一个孩子。幸好当地风俗,棺盖要到下葬之前方才钉死,这才留了婴儿一条小性命。棺材子十分不祥,当地并无一人敢收养的。还是左近山里一个道观的道士听说这事,发了善心,特地赶来将他抱了去抚养长大。

那道士也是一代武术名家,惠登相从他学得一身武艺,便在当地行侠仗义,很闯出了一番名头。数年前听人传说,父亲当年并不曾死,当即赶赴大同,惠道昌原先驻守之处,想要查明真相。他随到之处自然照行旧事,但大同府究竟不比延安当地,终于被一个小贼出卖,失风下狱。再后来便是一伙朋友相约混入牢中营救,倒误打误撞地教自己遇上了父亲,还捎带着救了桓傅二人出来。

桓震听了,赞叹不已,直道人间事竟有如此之巧,真是天意不可测。问起惠道昌情形,原来他在牢中日久,屡受夹棍,双腿筋络已经断了,除非华佗在世,无人能够医好。惠登相得与父亲重会,已是心满意足,更不再作他想。反正自己已经能够奉养老父,其他也就不必在乎了。至于傅鼎臣,自从离开广灵,五日来从没醒过,惠登相将周围县镇所有的大夫全捉了来给他一一看过,每个都说是气血淤塞,须要慢慢调养。他们现在却是身处蔚州东北的小五台山上,惠登相的老巢之中。桓震听说自己已昏迷了五天,也是十分后怕。惠登相笑道:“方才那老大夫,一见你苏醒过来,如同捡了一条性命一般,诊金也不要,直滚下山去了。难道我还能当真取了他脑袋不成么!”刘黑虎在旁插言道:“惠大哥捉了许多大夫来,还说倘若你同傅兄弟哪位有个万一,便将他们剥皮抽筋,再砍脑袋。”桓震心中一热,只说得“多谢”二字,但觉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惠登相拍拍他肩头,笑道:“人在江湖飘,原该互相扶持,何必如此介怀。你且好生安歇,我还有事情要办。”说着冲两人一拱手,扬长而去。刘黑虎闲谈几句,也觉得累了,当下也告辞回去。

桓震独个儿躺在床上,心中波浪翻腾,一忽儿是蒋秉采的先天下而忧,一忽儿是曾芳的无行背义,一忽儿是马士英的贪婪嘴脸,一忽儿是广灵大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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