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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北桐受惊了。他没想到在他的背后,有这么多的眼睛在盯着他、在审视着他,他把社会看得太简单了,他太忘乎所以了。他的话渐渐少了,他的口气渐渐变软了。
吃饭期间,马涛又接了几个电话,其中一个好像是筱晴的。马涛的口气,好像在给他的领导在汇报工作。
“你放心,不会喝多。谈得很好,一会我送他走……好好好,我请宾馆的驾驶员送他走。”
柳北桐感到心里一阵凄凉,他不明白筱晴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而要打给马涛,她是不是知道他一定能控制局面?一定是强者?柳北桐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弱者?在他面前是个毛孩子?
筱晴,你现在到底和谁近?你到底和谁是两口子!
那天,马涛有些醉了,他喝酒比柳北桐差多了。他们最终谁也没说服谁。柳北桐也喝了不少,一瓶五粮液快见底了,关键是他基本没吃什么菜。
后来马涛思路已经不清楚了,他醉眼朦胧地告诉柳北桐:“兄弟,筱晴、张茉莉可都不是一般女人……多少人想她们的头绪都没成功,你可不要把什么好事全占完了……你的胆可比我大多了,我不过打了个电话……”
后来服务小姐把他扶上了楼,上面是客房。
是宾馆驾驶员开着马涛的车把他送回家的,其实打的很方便。但那位司机很固执。
“对不起,这是马总吩咐的。他是我们老板,这个店是他的。”
“他妈的!” 柳北桐感到今天像个套,猎人去捉一只狐狸,让狐狸三晃两绕,最后把猎人套住了。
三十一
春节后边的几天假,柳北桐几乎没有离开过筱晴。他苦口婆心,每天都在劝她,希望她能离开公司,甚至提议他们一起离开中州,到美国投奔孩子去。柳北桐说得嘴起沫,她就是不吱声,柳北桐有时急得掉了眼泪,她也陪着掉,可就是不吐口,柳北桐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囡囡,但又怕囡囡着急,使事情升级。
女人啊女人,都说女人是弱者,可这弱者一旦走火入魔就太可怕了。
柳北桐一筹莫展了。
这时他才想起苏天明几个劝他的话“对老婆来说,教师是最好的职业,工商界是个大染缸,谁进去都会变色。环境可以改变任何人。”
无论怎样,家庭要捍卫,老婆、孩子,一个都不能少。虽然筱晴有些变化,有些陌生,但柳北桐有信心改变这一切,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18年。不要逼她,欲速则不达,先从自己做起吧。
上班的第一天,邮递员给他送来一个邮件快递,当他看到北京音乐学院的落款时,他沉闷多日的心情又一次充满了生气,压抑了多日的那颗心突然像打开了窗户,变得鲜亮起来。
是林如玉寄来的,那是一个兰色的、画着海洋的波浪的大信封。里面是她最近在香港出的二胡CD,扉页上竟写着“心灵的手”四个很醒目的美术字,共有10首曲子,第一首就是“心灵的手”,上面写的很清楚——作曲、伴奏:柳北桐。里面还有一封短信:
“柳老师,您好!努力了近一年的专辑终于出来了,第一片就寄给了您。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作品改名以后放到了主打位置,您不会见怪吧?我想您不会的,您还记得那位扬州划船的小姑娘的话吗?就当作是女儿的任性吧。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合作的那么令人难忘。
日本的事可能要稍往后拖一些,先把邀请书给您,到时我们再联系吧。我们分手以后,我每天都在为您祈祷,您没有什么事吧?如果真是出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事,一定告诉我,我会和您分担的。
祝一切都好!
林如玉
柳北桐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听了一天CD,那封信他看了好多遍。他的精神已经走出了陷入了十几天的沼泽地。
那是1997年,离香港回归的日子只有半年了。各单位都在做着宣传庆祝的准备,宣传部、文化局、文联已经联合成立了领导小组。柳北桐又一次被上级定为音乐创作小组组长,他又开始忙碌起来。他每周要到文化局开例会,自己还要为中州市7月份的庆祝香港回归文艺晚会创作一部声乐套曲,每天还要抽出至少两个小时练习钢琴,那是林如玉寄来的6首二胡曲的伴奏。
在他的记忆中,他每年都要这样忙一段时间,他每一次都是很投入的。工作着是美丽的,只有闲散才会忧郁,做好每一天,不要为未来发愁。扬州那一幕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心灵上的阴影正在逐渐散去。
他那段时间酒场很少,只和几位酒友在一家新开的“卧龙堂酒店”见了一次面。那是赵见单位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请客,赵见和路路合伙做媒,给他介绍了一个歌剧团的女孩,两人接触感觉还不错。小伙子决定请请媒人,赵见就小事当大事办、费了好大劲把这一伙酒友都弄过来了。
一向豪饮的尹团和刘易都喝的不多,年前全市机关体检,他们身体都出现问题。尹团和赵见都是三高,指征挺惊人,老婆已经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再这样喝大家就拜拜。刘易是严重的酒精肝,大夫说想死就继续喝吧,你的肝快成黑色的了。
柳北桐那天喝得很少,话也不多,那天筱晴在家,他要早些回去。家里的事情和他的惊险遭遇,他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人。有人问他眉骨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时,他只说酒害死人啊,就没有了下文。
大家那天的主题都是身体,众说纷纭,讨论着取代酒的方法,一个比一个说的有道理,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两瓶酒仍然没剩多少。
“喝也难受,不喝也难受,累哦!”
“酒可以喝,关键是掌握一个度。”
“性情中人,难哦。”
“我为什么喝不足比喝多了还难受呢?喝它妈多少是恰倒好处呢?看样这个胃也得科学经营喽。”刘易望着空酒瓶大发议论,那位请客的小伙子不知他什么意思立刻要去拿酒,被五哥一把拽住了。
“什么不需要经营呢?家庭、身体、财富、精神,人一辈子都在经营中,每一个阶段都有目标、有侧重呦。” 五哥的话挺耐人寻味。
“老前辈,能不能说得别太深刻?”请客的那位小伙子也挺幽默。
“像你现在,二三十岁,经营的是爱情,终身伴侣,重要呦!像他——他指了指刘易——三四十岁,经营的是财富,使劲挣钱,要为一辈子打基础喽。像他,赵见,四十多岁,经营的就是亲情了,儿女啊,父母啊,前妻啊、后母啊,人到中年,责任大呦!”
老尹和苏天明面面觑,不知他还想说什么。
“五哥,像你,年过五十,又在经营什么呢?”
“过了五十的人,已到知天命之年,那么经营的就是心情了。心情好,万事都好。心情不好,全盘皆输啊。你们还差几岁,感觉不到。五十和四十看是差了十岁,心情可要差二十年啊。”
“你的心情不好吗?不会和深圳的二嫂子有啥关系吧?”赵见抓住机会给五哥调侃,可是没有人笑。
“庸人自扰、庸人自扰喽!”梁五哥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那天他一脸愁云。大家都知道他每月有两千块钱的退休工资,再加上教提琴的外快,衣食无忧啊。老婆是个退休老师,孩子已经自立成家,他还有什么心思?这个年龄大概又是一种心境。看样生命不息,忧愁不止啊。
没有人追根问底,老哥肯定是有感而发了。
苏天明和么妹坐在他的对面,么妹不断地给他老公剥虾、剥螃蟹,弄得大家思想常常走神,说着说着话眼睛就转移到她那双灵巧的手上。
“嫂子,往这里放点。”
刘易赖皮地把自己的小盘子放在么妹面前,大家立刻起哄了。
“呦——小叔子嗲喽了,你和大哥挣待遇啊?”
“这是我嫂子,嫂子不能疼疼弟弟吗?”
么妹笑了,顺手把桌子中央最大的一只螃蟹放到刘易的盘子里。
“今天刘易弟表现不错,酒喝得不多,自己剥吧,你们这位大哥最近喝酒一点菜都不吃,你们说是不是老了?这样身体能行吗?”
“老了,现在应该叫老东西、老家伙、老不中用、老货了。我也要开始经营心情喽。”苏天明眯着个眼睛笑着自嘲着。
可么妹已经板起了脸,强制性地把一个剥光了的大虾蘸了塞到苏天明嘴里,他没有防备,弄得一嘴醋汤。
大家哄堂大笑。
柳北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若有所思。他刚过四十,为什么心情总是郁郁寡欢呢?是不是已经提前进入五哥说的那个阶段了?去年的现在已经恍若隔世,那是他和茉莉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和茉莉每次在一起吃饭她都像幺妹一样,强制他吃菜,他不吃菜,她就夺他的酒杯,不让他喝酒。剥螃蟹、剥虾就更是常事了。可那一切,现在都离他那么遥远,真像上个世纪的事了。
人生无常啊!
路路那天特有意思,她坐在柳北桐旁边,不断地把菜往他盘子里加,弄得赵见在对面直喊。
“错了!错了!是右边。”
右边是尹天一。
“今天我就要给桐哥夹菜,最近桐哥瘦多了。不像他,他也瘦了,是眼睛瘦了,瘦成一条线了。”
大家看着老尹大笑。
柳北桐终于放声笑了,自己是不是有些过虑了?从小,他就有焦虑的毛病,神经特脆弱,13岁时得过孤独症,小小年龄就无缘无故的失眠。他那时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去,认为只要上街就会被汽车轧死。他母亲担心他会得自闭症,给他买了一件乐器陪伴他,而他立刻就在音乐中找到了他的寄托、他的依靠。音乐把他救了,他全身心的投入了学习之中,用激情抵御了青春期纷乱的神经症。上高中、上大学,在当时那种学习氛围中,他的文化成绩、音乐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他曾经纷乱过的精神开始有序,但多愁善感、胡思乱想、甚至从小养成的焦虑一直没有完全离开他。
直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