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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李碧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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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还是等他来。  

              他人没到,忽地来了一个瞎子。他是有眼无珠,以鼻当目的臭道士,两个精灵的道童相随。  

              只见他一路用力嗅吸,竟在我们寓外站定,神色凝重。  

              我吃了一惊,闪身静观其变。  

              谁知他道:  

              “是这儿了!快洒。”  

              两个道童手脚伶俐,把一些浓烈的粉末洒泼在门外墙边。好难受!此时许仙却已抵涉。他奇怪:  

              “咦?多刺鼻的硫磺味儿?”  

              瞎眼道上听到人声,忙戒备着,不知来者是什么“东西”。  

              一个道童忙解释。  

              “顺父,这个是人。”  

              许仙莫名其妙。一怔:  

              “谁不是人?”  

              “难道相公不知道屋子里头有蛇妖吗?”  

              岂有此理!拆穿我俩来了,急告姊姊去!  

              “我看得见的,要靠看不见的来相告?”许仙一点也不相信,斥道,“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众,污染民宅,当心我告到官里。”  

              当下换过温柔腔调:  

              “两位姑娘,我许仙来了。”  

              道士气得拂袖而去:  

              “呸!色迷心窍的睁眼瞎子,看你一阵如何懊悔!”  

              我正一路向素贞禀告,走到一半,硫磺苦热攻心,“吧随”一声倒地,已全身发软,呕吐大作。  

              好个素贞,临危不乱,即时把桌上酒壶倒倾,衣袖一挥,酒偏上天,念咒施雨。急雨一下,水流把那可恶的粉末冲走了。  

              空气变得清新。  

              我俩方才魂归原位。收拾身心,出门会客去。  

              素贞款款现身,仪态万干,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白姑娘,今天我来迟了。”  

              她若无其事地问:  

              “呀?一阵急雨把硫磺都冲走了?”  

              “这里有蛇吗?”  

              “防患未然,小青,你去着人明天再来洒一遍吧。”  

              我不惜不愿:  

              “吃过酒菜再去吧。——你不用我做媒?”  

              “先做正经事。”她有心把我支开,“许相公这儿有我。”  

              没辙。  

              我只得无奈地离场。  

              先缓步,后急走,再飞窜,直追道上去。  

              你以为我不知你干什么勾当么?——“说来话长了··,…”素贞一定微笑着,就着炉火,替许他把湿衣烘干。  

              “我俩刚搬至不久,家中没有男人,很不安全,怕被坏人打主意,遂制造流言,说屋子里有蛇,还特地请了道上来捉妖呢。”  

              她那么老弱、风情,却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似的,谁不生同情,企图保护?  

              就趁着许仙心摇神荡之际,她必然伺机碰碰他这老实人的手:  

              “相公,这几样小菜味道如何?”  

              “很好呀。”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妩媚地为他布莱、举杯劝饮,把心事悠悠套问。  

              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招架乏力。  

              “真不敢劳你玉手。”  

              她又再强调:  

              “说来,也是因着家中没有男人,所以多请一个下人也不大放心。相公——”三脚的金兽香炉,飘出袅袅轻烟,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竹树的影儿在纱窗外点着头。  

              素贞喜地抓住他的手。  

              他讪讪地,没话找话说,还是老套:  

              “我……我是来取回那伞的。”  

              “哈哈”她恨恨。  

              脸上还是娇羞万状:  

              “哪伞,索性搁在我这儿吧?相公,我飘泊孤零,只求一位知心人,天天吃我烧的好菜——”  

              “我”  

              素贞见他沉吟,生怕他不肯。正色道:“相公,我之所以做此选择,主要是家中还有一点资产,并不贪慕升官发财,而且阅人之中,但凡甜言蜜语无事殷勤的,都不是心中所要。像相公那样,自食其力,沉静寡言,我才喜欢。” 
             

              我向空中暴喝一声:  

              “无耻!”  

              追上那臭道士臭道童了。  

              不知骂的是谁?——是骂家中那一对,抑目下这三名?  

              “你们干些什么勾当?”  

              瞎眼的道士嘎然止步,翻起白眼,竖起耳朵,决意跟我耗上了。  

              在桥边,走水道,他枉摇银铃念咒语,哪里是我手脚?  

              三个人咕略咕略的全被我扔下水中去。小惩大戒。  

              老实说,若我不是记挂姊姊与那男人不知进展如何,还真的一直玩下去。  

              他俩如今怎么样?  

              神仙下了凡,不也是凡人吗?凡人结得神仙眷属,自己也成仙了。  

              人说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素贞宽衣解带,一层一层又一层,如同蜕皮。  

              许仙秉烛来窥看,呆住了。  

              素贞连忙一口气吹灭了火。  

              火在帐内烧着。黑暗中,只听见轻微的喘息。她把他纠缠着。  

              他在她耳畔软语。  

              她笑:“我不依——”  

              真选作!  

              我的身子卷在梁上,双目发出晶光,居高临下,好奇地偷看这一幕。  

              他们如胶似漆地摇荡和缠绵,动作斯到紧要处,我屏息观戏,随之目瞪口呆。  

              素贞在他身下,星眸半张,忽地发现了我,使在那儿用眼色赶我走。  

              我在他俩上面,目睹这发生在春天的、神秘的事件。他俩便是一对了,每朵花都有一只蝴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我的落力和热诚,有什么回报?一从未试过像此刻突然的寂寞。 
             

              两个喝过合党酒的人,双颊绯红,无穷恩爱,派如意。如是者我亘于梁上,僵持片刻。  

              我气闷地,非常无聊地拖曳着,脚步写上个长长的“一”字,不知何去何从。  

              走着走着,便被一阵耀目银光吸引了。  

              既是无所事事,穿墙入壁,一看究竟。  

              这一间密封的屋子,原来是库房,堆满白花花的银子。  

              想那世人,若命中有欠缺,一旦有银子填补,亦胜过两手落空。  

              如入无人之境,银子唾手可得。  

              它们整整齐齐,一式一样,起棱起角,却是人间瑰宝,买得一切。但给我银子,我想买什么呢?  

              偌大的库房,我显得渺小。托着头,孤单寂寞地,任由银光在脸上反映。几乎可在上头畅泳。我淀地一推,它们哗啦哗啦倒下来,是的,包围了我,淹没了我,仿效着素贞的种种媚态,仿佛听到冷硬的嘲笑。 
             

              我站起来,意兴阑珊。  

              随手拈走一些,回家去了。  

              难道就在银子堆里过日子么?  

              那开了草的素贞,精神有了寄托,开始思念起他了。  

              才不过一两天,她熬不住。  

              “小青,随着来,找我的许仙会。”  

              美得她!  

              屈居次席的伟大的我,只好备只小艇,帮她找男人去。  

              小艇漫过水乡。  

              刚好在印刷书坊的后面。  

              许他在阶下,木板上有观音像,他正心不在焉地动着刻刀。妖统的观音坐在莲座上,活脱脱便是我那亲爱的姊姊。  

              看来他心中也是她了。  

              近黄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观音的脸绊红。  

              一个年轻的印刷工人哭丧着脸,闷闷不乐地来了。  

              “今天何以那么迟?”有人问。  

              “不要提了,我真命苦。”  

              大伙围上来。  

              “你不是奉父母之命去相亲吗?”  

              他带着界音:  

              “兄弟们,可怜我要与一个陌生女子结成夫妇了  

              “恭喜恭喜!”  

              他木然地,自语,如同呻吟:  

              ““我不想做‘丈夫’,这包袱太重了!”  

              看他的痛苦表情,一定联想到一个平凡资淑的妇人,脂粉不施,不苟言笑,把热腾腾的场吹凉,送到他跟前,侍候着。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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