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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冷燕-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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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领命,到次日起个早,果走到泡子河吕公堂来寻问。燕白颔原是假说,如何寻问得着。不期事有凑巧,宋信因张尚书府中出入不便,故借寓在此。山府家人左问右问,竟问到宋信下处。宋信见了问道:「你是谁家来的,寻那一个?」家人答道:「我是山府来的,要寻松江赵、钱二位相公。」宋信道:「山府自然是山相公了。」家人道:「正是,现有名帖在此。」宋信看见上面写着侍生山显仁拜,因又问道:「这赵、钱二位相公,与你老爷有甚相识,却来请他?」家人道:「这二位相公昨日在我府中与小姐对诗,老爷与小姐说他是两个才子,故此请他去有甚话说。」宋信心下暗想道:「此二人一定是考中意的了。此二人若考中了意,老张的事情便无望了。」因打个破头屑道:「松江祇有张吏部老爷的公子,张寅便是个真才子,哪里有甚姓赵姓钱的才子,莫非被人骗了?」家人道:「昨日明明两个青年相公在我府中考试的,怎么是骗。」宋信道:「若不是骗,就是你错记了姓名。」家人道:「明明一个姓赵,一个姓钱,为何会错?」宋信道:「松江城中的朋友,我都相交尽了。且莫说才子,就是饱学秀才,也没个姓赵姓钱的,莫非还是张寅相公?」家人道:「不曾说姓张。」宋信道:「若不是姓张,这里没有。」
  家人祇得又到各处去寻。寻了一日,并无踪影,祇得回复山显仁道:「小人到吕公堂遍访,并无二人踪迹。人人说松江才子,祇有张吏部老爷的公子张寅方是,除他并无别个。」山显仁道:「胡说,明明两人在此,你们都是见的,怎么没有。定是不用心访,还不快去细访,若再访不着,便要重责。」家人慌了,祇得又央求两个,同进城去访不题。
  却说宋信得了这个消息,忙寻见张寅,将前事说了一遍道:「这事不上心,祇管弄冷了。」张寅道:「不是我不上心,他那里又定要见我,你又叫我不要去,所以耽延。为今之计,将如之何?」宋信道:「他既看中意了赵、钱二人,今虽寻不见,终须寻着。一寻见了,便有成机,便将我们前功尽弃。如今急了,俗话说得好,丑媳妇少不得要见公婆。莫若讨两封硬挣书,大着胆,乘他寻不见二人之际,去走一遭。倘侥幸先下手成了,也不可知。若是要考试诗文,待小弟躲在外边,代作一两首传递与兄,塞塞白儿,包你妥帖。祇是事成了,不要忘记小弟。」张寅道:「兄如此玉成,自当重报。」二人算计停当,果然又讨了两封要路的书,先送了去。随既自写了名帖,又准备了一副厚礼,自家阔服乘轿来拜。又将宋信悄悄藏在左近人家。
  山显仁看了书帖,皆都是称讚张寅少年才美,门当户对,求亲之意。又见书帖都是一时权贵,总因是吏部尚书之子。又见许多礼物,不好轻慢,祇得叫家人请入相见,张寅倚着自家有势,竟昂然走到厅上,以晚辈礼相见。礼毕,看坐在左首。山显仁下陪,一面奉茶,一面就问道:「久仰贤契,青年高才,渴欲一会,怎么许久不蒙下顾?」张寅答道:「晚生一到京,老父即欲命晚生趋谒老太师,不意途中劳顿,抱恙未痊,所以羁迟上谒,获罪不胜。」山显仁道:「原来有恙,老夫急於领教,也无他事。因见前日书中,盛称贤契着述甚富,故欲领教一二。」张寅道:「晚生末学,巴人下里之词,祇好涂饰闾里,怎敢陈於老太师山斗之下。今既蒙诱引,敢不献丑。」因向跟家人取了一册《张子新编》,深深打了一恭,送上道:「鄙陋之章,敢求老太师转致令嫒小姐笔削。」
  山显仁接了,展开一看,见迁柳庄、题壁、听莺诸作,字字清新,十分欢喜道:「贤契美才,可谓名下无虚。」又看了两首,津津有味。因叫家人送与小姐,一面就邀张寅到后厅留饮。张寅辞逊不得,祇得随到后厅,小饮数杯。
  山显仁又问道:「云间大郡,人文之邦。前日王督学特荐一个燕白颔,也是松江人,贤契可是相知么?」张寅道:「这燕白颔号紫侯,也是敝县华亭人,与晚生是自幼同窗,最为莫逆。凡遇考事,第一、第二,每每与晚生不相上下。才是有些,祇是为人狂妄,出语往往诋毁前辈,乡里以此薄之。家父常说他既承宗师荐举,又蒙圣恩徵召,就该不俟驾而来,却又不知向何方流荡,竟无踪迹,以辜朝廷德意,岂是上进之人?」山显仁听了道:「原来这燕生如此薄劣。纵使有才,亦不足重。」
  正说未完,祇见一个家人走到山显仁耳边,低低说些甚么。山显仁就说道:「小女见了佳章,十分欣羨,因内中有甚么解处,要请贤契到玉尺楼一解,不识贤契允否?」张寅道:「晚生此来正要求教小姐,得蒙赐问,是所愿也。」山显仁道:「既是这等,可请一往,老夫在此奉候。」就叫几个家人送到玉尺楼去。
  张寅临行,山显仁又说道:「小女赋性端严,又不能容物,比不得老夫,贤契言语要谨慎。」张寅打一恭道:「谨领台命。」遂跟了家人同往。心下暗想道:「山老之言,过於自大。他阁老女儿纵然贵重,我尚书之子也不寒贱,难道敢轻薄我不成,怕她怎的。若要十分小心,倒转被她看轻了。」主意定了,遂昂昂然随着家人入去。
  不期这玉尺楼直在最后边,过了许多亭榭曲廊方纔到了楼下。家人请他坐下,叫侍妾传话上楼。坐不多时,祇见楼上走下两个侍妾来,向张寅说道:「小姐请问张相公,这《张子新编》还是自作的,还是选集众人的?」张寅见问得突然,不觉当心一拳,急得面皮通红。幸喜得小姐不在面前,祇得勉强硬说道:「上面明明刻着『张子新编』,张子就是我张相公了,怎说是别人做的。」侍妾道:「小姐说既是张相公自做的,为何连平如衡的诗都刻在上面?」张寅听见说出平如衡三字,摸着根脚,惊得哑口无言,默然半晌,祇得转口说道:「你家小姐果然有眼力,果然是个才子。后面有两道是平如衡与我唱和做的,故此连他的都刻在上面。」侍妾道:「小姐说不独平如衡两首,还有别人的哩!」张寅心下暗想道:「她既然看出平如衡来,自然连燕白颔都知道,莫若直认罢了。」因说道:「除了平如衡,便是燕白颔还有两首。其余都是我的了,再无别人。请小姐祇管细看,我张相公是真才实学,决不做那盗袭小人之事。」侍妾上楼复命。
  不多时,又走下楼来。手里拿着一幅字,递与张寅道:「小姐说《张子新编》既是张相公自做的,定然是个奇才了。今题诗一首在此,求张相公和韵。」张寅接了,打开一看,祇见上写着一首绝句道:
    一池野草不成莲,满树杨花岂是绵。
    失去燕平旧时句,忽然张子有新编。
  张寅见了,一时没摆布,祇得假推要磨墨、拈笔。写来写去,悄悄写了一个稿儿,趁人看不见,递与帖身一个僮子,叫他传出去与宋信代做。自家口里哼哼唧唧的沉吟,一会儿虚写了两句,一会儿又抹去了两句。一会儿又将原稿读两遍,一会儿又起身走几步,两只眼祇望着外边。侍妾们看了,俱微微含笑。挨的工夫久了,楼上又走下两个侍妾来,催促道:「小姐问张相公,方纔这首诗还是和,还是不和?」张寅道:「怎么不和?」侍儿道:「既然和,为何祇管做去?」张寅道:「诗妙於工,潦草不得。况诗人之才情不同,李太白斗酒百篇,杜工部吟诗太瘦,如何一样论得。」正然着急不题。
  却说小僮拿了一张诗稿,忙忙走出,要寻宋信代作。奈房子深远,转折甚多,一时认不得出路,祇在东西乱撞。不期,冷绛雪听得山小姐在玉尺楼考张寅,要走去看看。正走出房门,忽撞见小僮乱走,因叫侍妾捉住问道:「你是甚么人?走到内里来。」小僮慌了,说道:「我是跟张相公的。」冷绛雪道:「你跟张相公,为何在此乱走?」小僮道:「我要出去,因认不得路,错走到此。」冷绛雪见他说话慌张,定有缘故,因道:「你既跟张相公,又出去做甚?定是要做贼了,快拿到老爷处去问。」小僮慌了道:「实是相公吩咐,出去有事,并不是做贼。」冷绛雪道:「你实说,出去做甚么,我就饶你,你若说一句谎,我就拿你去。」
  小僮要脱身,又脱不得,祇得实说道:「相公要做甚么诗,叫我传出去与宋相公代做。」冷绛雪道:「要做甚么诗?可拿与我看。」小僮没法,祇得取出来递与冷绛雪。冷绛雪看了,笑一笑道:「这是小姐奈何他了,待我也取笑他一场。」因对小僮说道:「你不消出去寻人,等我替你做了罢。」小僮道:「若是小姐肯做得,一发好了。」冷绛雪道:「跟我来。」遂带了小僮到房中,信笔写了两首,递与他道:「你可拿去,祇说是宋相公做的。」小僮得了诗,欢喜不过。
  冷绛雪又叫侍儿送到楼下,小僮掩将进去。张寅忽然看见,慌忙推小解,走到阶下。那僮子近身一混,就将代做的诗递了过来。张寅接诗在手,便胆大气壮,昂昂然走进来坐下道:「做诗要有感触,偶下阶有触,不觉诗便成了。」因暗暗将代做的稿儿铺在纸下,原打帐是一首,见是两首,一发快活,因照样誊写,写完,又自念一遍,十分得意。因递与侍妾道:「诗已和成,可拿与小姐去细看。小姐乃有才之人,自识其中趣味。」侍妾接了,微笑一笑,遂送上楼来与山小姐。山小姐接了一看,祇见上面写的是:
    高才自负落花莲,莫认包儿掉了绵。
    纵是燕平旧时句,云间张子实重编。
  又一首是:
    荷花荷叶总成莲,树长蚕生都是绵,
    莫道春秋齐晋事,一加笔削仲尼编。
  山小姐看完,不禁大笑道:「这个白丁,不知央甚人代作,倒被他取笑了。」又看一遍道:「诗虽游戏,其实风雅。则代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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