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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 2007第6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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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开医务室的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隔壁图书馆的海燕走过来,告诉我, 小毕来找过白蓝,两个人出去了。她冲我眨眨眼,我什么也没说,往体检床上一 坐,点上一根香烟,等着白蓝回来。
  那天我就这么独自坐着,坐了很久。我总觉得自己需要去想一些问题,严格 地说,是思考。我现在三十多岁,回望自己的前半生,这种需要思考的瞬间,其 实也不多,况且也思考不出什么名堂。我的前半生,多数时候都是恍然大悟,好 像轮胎扎上了钉子,这种清醒是不需要用思考来到达的。每次我感到自己需要思 考,就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并不指望自己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有时候糊里 糊涂睡着了,有时候抽掉半包烟,拍拍屁股回家。
  医务室是如此的安静。世界上的一切安静于我而言都是好的,假如我是个流 氓,往那里一坐,就可以说,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已经过厌了。但我不是流氓,而 是修水泵的学徒,打打杀杀的是别人。我只能认为,安静是一种好,即使毫无理 由,我也想安静安静。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白蓝从外面进来,她看见我,愣了一下。我坐在体检床 上,晃荡着两条腿,地上有四五个烟头。我对她笑了笑。后来,她对我说,那天 我笑得很难看,夹着香烟的手指在发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我就怕你身后 还站着个小毕,结果没看见小毕,他妈的,你不能明白我有多激动。我毕竟才二 十岁,这还是虚岁,其实是十九。白蓝说:难怪你那天的样子好像犯了心脏病。 白蓝说,以后不要在医务室抽烟。我点点头,把手里的烟头嗖地弹到窗外。 我问她好点了没有。她看了看我,忽然愤怒地说:好个屁,你看我的头发,都被 她抓下来了一绺。她低下头给我看。我说还好,抓得比较散,所以没有秃斑,以 前拷问犯人才是真的一小撮一小撮地揪头发,脑袋上会留下黄豆大的秃斑,很难 看。打架的时候不太会出现这种情况。白蓝说:她竟然抓我的头发,这个泼妇。 我说:亏得你咬了她一口,真是应了那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白蓝说:你还说 呢,你看你平时凶巴巴的,好像一条小狼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帮我一把, 好歹你可以掐住她脖子吧。我听了就笑,说:她又没咬你,我凭什么掐她脖子呀。 那时候白蓝对我的评价就是:路小路的体质属于傻粗型的,骑三轮没问题, 脑袋撞在水泵上也没问题,但反应比较慢,不够迅速。这种体质的人只适合做人 盾、强劳力、粗使丫环。凡是需要用大脑和小脑来解决的问题,路小路都不能胜 任,纯粹就是一个肌肉坨子。我问她什么是人盾,她说是保镖的一种,专门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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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挡子弹的,其实路小路连人盾都不如,基本上是人桩。我听了这种评价,或者说
  是鉴定,心里很不高兴。我说:
  “既然如此,我替你去把王陶福的老婆拍了。”
  “拍什么?”
  “拍砖头啊!’’ 白蓝说不用去拍了,王陶福的老婆被她咬得很惨,另一方面又导致了阿芳跳
  楼,目前还在保卫科哭呢。保卫科的人也不喜欢老虎,平时找不到机会整她,这 回逮住了,威胁要送她去拘留。这个老虎非常狡猾,她说自己根本不是去吓唬阿 芳的,而是去探望她,要不是白蓝揪住自己,阿芳绝对不会跳下去。照这么说下 去,事情的性质就变了,阿芳是失足坠楼,白蓝和老虎是女流氓斗殴。
  我对白蓝说,老虎我就不去拍了,我从来没拍过女人,即使黑脸歪嘴的也没 拍过。但是,我一定会为了她去拍某一个人,这是迟早的事情,以洗刷人盾和人 桩的耻辱。
  她说:“拍谁呢?” 我说:“谁敢惹你,我就拍谁。”她听了就笑,在有趣与嘲笑之间摇摆着。 关于小毕的事情,我始终没有问她。后来,过了很久,我想起这事,又旧话
  重提。她说小毕主要是想安慰安慰她,另外对于自己副局长儿子的身份又解释了 一下,别的就没什么了。我问她:“那天你们去了哪里?”白蓝说,就在河边走 走。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有关那条河,在我的印象中是又黑又臭,沿着那种河散 步,一点也不浪漫。但工人们还是喜欢蹲在河边,因为河里有船,船是会动的, 人若是极度无聊,看见一点会动弹的东西也是好的。机器当然是纹丝不动,要动 了就是炸了,云是会动的,但实在太缓慢,与之相比,看船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 择。工人看船的时候也看到了白蓝和小毕,排除掉河水的脏和臭,这幕景象也算 是浪漫的。工人回来就说,毕公子和白医生在谈恋爱。两个在河边散步呢。这种 谣言传到科室里,有人说他们很般配,又有人说白医生手脚麻利,轻飘飘就把副 局长的儿子擒入囊中。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我耳朵里,我当时是很平静的,一点都不嫉妒。嫉妒具有 一种层次感,就是说,你只能去嫉妒那些和你差不多的人,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嫉 妒过班长,因为老师喜欢他,但我决不至于去嫉妒一个重点高中的学生,因为不 在一个层次上。我也不会去嫉妒那些长跑冠军,根本就不是一个笼里的鸟嘛。同 理,我也嫉妒不了小毕,因为他是副局长的儿子。
  白蓝也说过,我不能嫉妒小毕,充其量就是艳羡。后来我连艳羡也推翻了, 我为了一个女的而去艳羡某个男的,这也太猥亵太弱智了。我向白蓝声明,应该 是小毕嫉妒我、艳羡我才对,但他没有这么做,所以我觉得有点不爽。妈的,我 一个钳工,把自己的感情搞得那么细腻,我脑子有病啊?
  有关为白蓝拍人的事,其实还值得补充几件。 我曾经和她在街上走,遇到歪卵。那天是深夜了,在戴城一家电影院门口,
  歪卵师傅戴着一顶呢绒鸭舌帽,穿着黑大衣,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把大衣领 子竖起来,这样就使他的歪头看起来不那么歪。说真的,要不是有几个人在打他, 我根本就不能认出这是歪卵师傅。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你可以把歪 卵想象成一个异装癖,一个露阴癖,但绝对想不到他会这么酷地出现在深夜的电 影院门口。
  歪卵师傅被打得很难看,打人的是老流氓。小流氓打人喜欢打脸,老流氓是 往身上踹,脸上一点血都不会有。四个人围着歪卵,把手抄在裤兜里,来来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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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踹他,把他当成是个足球。这种取乐式的打法,一般不会伤人,但完全不把对
  方的实力当回事,伤的是自尊心。这也就是歪卵,换成是我师姐,早就把四个鸡 巴都咬下来了。
  后来我和白蓝去救人。我仗着力气大,先拽开一个,那位手还抄在裤兜里, 趔趄了一下。趁着这个机会,歪卵师傅嗖的一下就跑了,我也想不到一个开刨床 的歪头竟然能跑那么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中。那四个人也很惊奇,本来是 在欺负一个小个子的歪头,忽然歪头变成了壮汉,就是孙悟空变身也不可能这么 快。第二天我还特地就此事去问歪卵,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工作服蜷缩在刨床 后面,拒不承认有这件事,别的师傅也说不可能,穿大衣戴眼镜的歪卵,这简直 是个神话。我越发不信,要扒他的裤子,看看他屁股上有没有青紫。歪卵跳起来, 也是这么嗖地跑掉了。我这才发现,短跑乃是歪卵师傅的绝技,经常在关键时刻 使他逃脱危险。
  那天我就惨了,本来是见义勇为,结果受害者跑了,如果打架,就是流氓斗 殴。我还在犹豫,到底是该拖着白蓝狂跑,还是让白蓝先跑,我留下来死扛。后 来觉得手上多了样东西,一看,是一块砖,黑乎乎的粘着泥巴,是白蓝把它递到 我手里。我心里又激动又无奈,这时她冲我眨眨眼睛。
  那四个人之中,有一个高大的长头发对我说:“你好像是路霸的弟弟吧?” 路霸是我堂哥的绰号,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直在电影院一带混迹。我立刻就 承认自己是路霸的弟弟。长头发说:“嘿,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收过保护费的,你 还记得吗?”我说我不记得了,好几年前的事了。长头发说:“好几年不见,你 变化太大啦。”这话就奇怪了,既然变化太大,怎么又把我认了出来?长头发接 着说:“你现在长得跟路霸一模一样啦。”
  那次我手里拎了砖头,最后谁也没拍,白蓝又笑了很久。她还问我,路霸是 你哥哥吗?我说是堂哥,绰号路霸,不是抢中巴车的那种车匪路霸,而是因为他 和我一样,也姓路,这个绰号从他中学时代就喊起了。白蓝说,你也算家学渊源。 我说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们家是流氓之家?流氓不是天生的,你说爱因斯坦和牛 顿是天生的,我姑且相信,但流氓不是天生的。白蓝就说:我没说你是天生的, 我只是说家学渊源,你不爱听就算了,当我没说。
  后来她又问我:“怎么样?砖头递得及时吗?” 我说这简直没章法,那块砖不是红砖,是黑砖,本身很薄,日晒雨淋的捏在
  手里都发酥,这种砖连鸡都拍不死。白蓝说,没办法,电影院门口,能找到一块 砖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又说,这种时候,明明应该拔腿就跑的,递一块砖上来, 简直是添乱。她就笑嘻嘻地说:“你可以一边逃一边扔砖头啊。”我根本没法跟她 讨论这种问题,只说她心血来潮,会把人害死。
  九三年春天我也四处找砖头,要拍食堂里的吴主任。那天中午,食堂里的东 西不新鲜,吃得到处都是拉稀的人。我们厂的食堂有规矩,干部是十一点半吃午 饭,工人是十二点吃午饭,干部餐比较丰盛,轮到工人就全是些残羹冷菜。这事 情让工人很不爽,职工代表大会上拍桌子骂娘,后勤部就去找食堂,说能不能统 一吃饭,免得工人造反。食堂的吴主任说,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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