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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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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理解现阶段人民公社的根本制度、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区别、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和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的区别;4。发扬实事求是、调查研究、艰苦朴素、贯彻群众路线的作风,克服主观片面、浮夸、脱离群众的作风。

  学习方法:阅读文件,鸣放讨论,听报告,参观访问。

  学习中要实事求是,敞开思想,并和风细雨,讲道理,不扣帽子,不记账,强调自我分析批判,自我教育。

  丁子恒不知不觉间密密地记录了一大本。散会时,他前后翻翻,觉得似自己这等从不过问世事之人,竟也如同政治家一样了,便觉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念头随感慨而突然冒出:为什么不能让我成为一个简单一点的人呢?为什么不能让我永远不懂这些东西呢?这个念头虽只是从脑海间一闪而过,丁子恒却已被它吓得心跳不止。

  下班对,他在路上遇到张者也。本想同他打声招呼,却见他也是一脸愁容,便咽了回去。张者也却叫了他一声:“丁工,下班呀?”

  丁子恒答道:“下班。”

  张者也说:“最近,忙?”

  丁子恒说:“主要在学习。”然后便闲说了几句关于大坝的一二三以及“六十条”的学习进度。

  张者也说:“我们处也在学。那些术语好难记,你倒能记住。”

  丁子恒说:“哪里记得住?记了笔记,强迫自己记清楚,免得发言时讲错。真比记俄文单词还困难。”

  张者也叹道:“你我这些人,成天学这些永远也学不懂的东西,倒把三峡当成副业了。长江长江,真是一条姓长的江啊。三峡是长江的儿子,姓长;三峡大坝是三峡的儿子,还是姓长。都是长久修不成的一个长字。”

  丁子恒觉得张者也这一说法颇有新意,且不无道理。便笑了笑,心道,什么年月了,你张者也竟什么话都敢说。却没有附和他。

  张者也说:“吴总要我下星期再带几个人去石牌考察,我没答应。家里一团糟,没法走得开。”

  丁子恒说:“哦?”

  张者也苦笑笑,说:“让城镇多余人口返乡,宿舍的明主任隔天就领一两个人来我家做思想工作,让我母亲回去。我母亲不耐烦了,说是城里人撵咱走,咱再不走倒显得赖在这里。我只好下星期把她送回老家。”

  丁子恒微微惊异了一下,说:“是吗?”

  张可者说:“我父亲早去世了,乡下只有我那个双胞胎哥哥。我母亲同我嫂嫂相处不好,见面就吵架,回去后怎么办?乡下连饭都没有的吃,在我这里好孬还可以过。可事情到了这分上,我那老娘说是宁可死也不住这里,免得人家三天两头来撵。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半个多月,案头上什么事都没做。”

  丁子恒想想,心里也替他急,嘴上却说:“这样的事,撞上门来,也只能顺其自然。”

  张可也说:“只好这么想。只不过,有时我也会想,我们顺的自然是一种什么样的自然呢?”

  丁子恒心里“突突”地跳了几下,没回答这句话,因为他回答不出来。丁子恒的父母双怂死在日本人的飞机之下,以往他一想起来便为之伤痛,这一刻,他却突然生出一种侥幸。

  回家时,三毛和嘟嘟坐在楼梯口,高声念着一首儿歌:“红灯绿灯,爹爹婆婆下农村。”周而复始。

  丁子恒起先并未听清,听清后便有些烦。没进家门,便掉头对着两个孩子吼道:“唱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还不闭嘴?”唱在兴头上的三毛和嘟嘟遭此一吼,有如挨一闷棍,脸色大变。嘟嘟委屈地扁扁嘴,哭了起来。

  雯颖闻声而出,搂着嘟嘟哄了哄她,然后对丁子恒道:“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吼小孩子的?”

  丁子恒说:“你平常也不管管他们,唱些什么歌?那是正经歌吗?”

  雯颖说:“就算他们唱的歌不好,你也不能这么吼他们呀。他们才多大?”

  丁子恒说:“你就是会宠着他们。小孩子吼吼有什么关系?”

  雯颖说:“你要吼小孩子,也得吼得有道理,你不能自己心情不好,就找茬吼小孩。”

  丁子恒说:“你凭什么说我是有意找茬?孩子唱那些无聊的歌谣,我难道不能管?”

  雯颖说:“你完全可以管,但是要好好地同他们说,大可不必对他们暴吼。你如果嫌我教育得不好,你就吼我好了。”雯颖说着气得眼泪水盈满了眼眶。

  三毛和嘟嘟见爸爸妈妈吵了起来,都吓得躲进大毛二毛房间,把门关得只剩一条缝,两人悄悄从缝里向外张望。丁子恒见雯颖如此,便不再做声,心里的火气却并未消解。他想,吼两声小孩子算是多大个事,用得着这样吗?他进到房间,闷头坐在桌前,烦乱地拿起一本书,翻了两翻,无心阅读。

  丁子恒几乎没有怎么同雯颖吵过架,这次就算是很厉害的一次了。晚饭时,雯颖不理丁子恒,三毛和嘟嘟也是一副害怕的神情,怯怯地朝丁子恒瞄上一眼,不敢近他跟前。丁子恒便有些愧疚,心想吼两个毫无反击能力的孩子,的确是很不像样,何况他们实在也没错到哪里去。这么想过,丁子恒便拼命地给三毛和嘟嘟夹菜,且主动表示晚上要举三毛和嘟嘟,每个人举十次。三毛得寸进尺,说要举十五次。丁子恒也慷慨答应了。

  但雯颖依然板着面孔,没有理他。

  这个小小的风波延续到第三天才算有了转机。那天下大雨,丁子恒回家时浑身上下都淋得透湿。雯颖递给他干毛巾揩拭时,突然同他说了话。雯颖说:“我去买菜时,看见张工送张奶奶走了。张奶奶脸色发乌,眼睛木木地望着人,一转不转。

  你猜我第一眼看见她时觉得她像什么?“

  丁子恒漫不经心地说:“像什么?还像个巫婆不成?”

  雯颖说:“像巫婆倒好,她可真像是一具活动尸体。”

  丁子恒的心惊了一下。雯颖说罢又自语道:“我小时候听外婆说,人要死之前,会有死气从脸上透露出来。”

  丁子恒说:“会是这样?”

  

  

  

  1961年(二)

  五

  大毛考上了高中,是市立二中。市立二中在三元里,是一所很好的学校,在全市的排名颇靠前。乌泥湖只有三个人考进了这所学校,除了大毛,还有他的同班同学皇甫浩,另一个则是癸字楼下右舍张者也的大儿子张楚文。丁子恒和雯颖很高兴,在家里便常常唠叨,大哥做了个好榜样,弟妹都要向大哥学习。

  二毛亦考上中学,便是大毛刚刚毕业离开的古德寺中学。二毛第一天上学回来,兴奋异常,不停地说:“中学太好了,中学比小学好多了,我喜欢中学,我今天才晓得哥哥真的很了不起呀。”

  丁子恒便问怎么回事。二毛说,他的班主任就是原先大毛的班主任。第一节课点名,他点到“丁朴”,便问:“你叫丁朴?是不是住在乌泥湖?”二毛说是。老师又问:“丁淳是你什么人?”二毛说:“丁淳是我哥哥。”老师便说:“很好,很好。丁淳是我最好的学生,样样功课都出色,希望你不比他差。”二毛说,老师讲这些话时,所有同学都羡慕地望着他,都知道他有个成绩厉害的哥哥,他感到特别自豪。

  雯颖听罢大为开心,说:“真的吗?我家大毛这样有本事?”

  丁子恒心里亦觉得意,说:“看,大哥的榜样做在前面了,二毛三毛,你们都要向大哥好好学习。”

  二毛响亮地答道:“知道了,爸爸。”

  三毛却一撇嘴,说:“才不哩,我们老师说要向刘文学哥哥学习,从来都没有提过大毛哥哥的名字。”

  大毛说:“算啦算啦,还是别说这些吧。我脸都红了,再说我就骄傲了。”

  丁子恒说:“我下一句要说的就是:大毛不能骄傲。”

  大毛就读的二中是住宿制。从乌泥湖走到学校要将近一个小时,途中必经丁子恒所在机关。所以每星期一早上,丁子恒都和大毛一道步行,途中听大毛说一些学校的事情。大毛常常就一些他不明白的事向丁子恒询问,有时他们还探讨些关于宇宙,关于自然,关于生命之类的话题。每当这时,丁子恒都深怀欣喜,他的儿子虽然还是一脸稚气,却已经可以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同他对话了。丁子恒想,纵是饥饿,也挡不住生命的蓬勃生长呀。

  六

  石牌的地质勘探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左岸布置了长一千多米的勘探平峒,估计到年底可以打出五百多米来。情况虽不容乐观,但三峡大坝上马的可能性便穿行在这狭窄的河谷里。从河谷前方透出的一点点光亮,让劳动的人们心下尚存几分安慰。

  只是更令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出现了:为响应大办农业的号召,整个总院的工作重点转移到农业战线。三峡设计人员仅留四十人继续工作。

  这就是说:三峡工程全线停摆!

  听到传达,丁子恒并没有感到特别的震惊,仿佛他早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他花去好几天时间,默地将几年来所有关于三峡大坝的资料封存好,然后锁进柜子里。在锁头“嗒”一声关紧时,那声音刺激了他的心。他想,事已至此,我又能怎样?

  走在归家的路上,刚过古德寺,突然一首词跳出脑海:

  万事云烟忽过,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想过,他不禁叹道:真乃好词也。然后又想作者为谁。及至走到碉堡处才想起这是醉里挑灯看剑的辛弃疾所作。丁子恒想,我怎么会突然记起这首词呢?我的情绪是不是太颓唐了一点?眼下国力不足,停或缓上三峡无论如何也是应该,我有什么理由心情黯淡呢?而农村是那样贫困,贫困面积和人群又是那样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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