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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精选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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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思想家萨特与社会活动家萨特风雨同舟沈志明让—保尔·萨特生于一九○五年,卒于一九八○年。新旧世纪交替的二○○○年正逢他逝世二十周年,法国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萨特热,仅评论萨特的专著和专刊专集就有十几种,依然褒贬不一,依然左派褒者多贬者少,右派贬者多褒者少。其中影响较大的左翼代表,贝尔纳—昂里·莱维,八九十年代走红的哲学家、社会活动家,目前人气最旺的学者之一,于二○○○年一月发表厚厚的论著,题为《萨特世纪》,认为法国的二十世纪是萨特世纪,法国思想界由萨特主宰。而著名的资深记者、政论家让—弗朗索瓦·雷韦尔,一九二四年出生的法兰西学院院士,则出版薄薄的专著《大表演》,其中认为作为法共同路人的萨特,比法共左得更厉害,排斥一切异议者,投靠斯大林主义,下场虽说悲壮,对二十世纪法国的负面影响却太大了,是不可宽恕的。这两位名人的高论,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如果说莱维年富力强,到处演讲,对遭到蛋糕扑身的倒彩并不介意,那么八旬老人的宏论,姑妄听之,也不必太认真。无非说明萨特仍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一谈起他,必有脸红脖子粗的争论。明年,二○○五年是萨特诞辰一百周年,会有相当规模的庆祝活动。我们借此机会,评说萨特的功过,也算凑个热闹吧。    
    一大器晚成的作家哲学家,姗姗来迟的社会活动萨特自幼心气儿极高,学问令人佩服,但直到一九三七年被让·波朗视为法国的卡夫卡后才在《新法兰西评论》杂志得以发表《墙》。这个短篇小说立即引起文坛泰斗纪德的重视,他对一位编委说,马尔罗的作品虽然非常有意思,但缺少文学语感。言下之意,遐迩闻名的马尔罗在文学语言价值上不如萨特,由此对萨特寄予厚望。波朗喜见试发成功,仅隔数月,即一九三八年四月,出版单行本《恶心》。萨特时年三十三岁。虽然比高师同窗学友们出道较晚,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不,要比原创性,即富有突出个人灵性的艺术独创性,萨特独领风骚。因为《恶心》终于把萨特存在哲学的核心成分,通过挥洒自如的文学语言,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个性伸展自如,生命力自由洋溢,确实是文学独创。著名文学评论家莫里斯·布朗肖当时发表了最有代表性的评论,指出《恶心》概括了当代文学的好几种倾向,是这部哲理小说石破天惊的尝试,就是说,不去揭示事物,而是去揭示事物本质的存在。所以可以说,萨特已步入卡夫卡、乔伊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楼拜、塞利纳、普鲁斯特、尼采的行列。    
    萨特看到,经过八年不懈努力和失败历练,自己的文学地位终于确立,便迫不及待要抛头露面出人头地了。在波朗的怂恿下,他对准两个目标出击。首先发表《一个企业主的童年》。当时极右的法西斯思潮通过《法兰西行动报》在右翼高中生和大学生中风靡一时。萨特作为高中哲学教师深为反感和痛心,但因缺乏抗争手段而焦急、无奈,于是通过这个短篇,婉转地指出法西斯思想的危害,权作一种间接表态吧。第二个出击目标是瞄准以弗朗索瓦·莫里亚克为代表的正统观念文学,其手段是先于一九三八年八月把多斯·帕索斯奉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作家”,接着在《新法兰西评论》一九三九年二月号上抛出《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先生和自由》,猛烈攻击这位信奉天主教的著名作家根本不懂小说艺术,武断下结论:“上帝不是艺术家,莫里亚克先生也不是。”批评虽然偏激,却振聋发聩,使巴黎文学界对这位新秀刮目相看,但很快遭到反击。    
    为首的是《法兰西行动报》文学栏作家罗伯尔·布拉泽耶克,他受到《一个企业主的童年》的刺激,对号入座,恼羞成怒地在自己的专栏大骂萨特“讨嫌”、“文笔极差”、“相当肮脏的色情文学”、“成天混在污浊下流肮脏的环境里炮制某些充满仇恨的思想”。而在支持者中打头阵的则是同窗挚友尼赞。此时的尼赞已是知名作家和记者,法共领导人之一,从一九三七年三月开始就与阿拉贡和布洛克共同主持《今晚报》。他撰文誉称萨特是“法国的卡夫卡”、“一流的哲理小说家”。萨特立即投桃报李,在一九三八年十一号《新法兰西评论》上推荐尼赞的新作《阴谋》,称赞尼赞的“战斗风格”,认为不仅是一般的好小说,更是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武器。    
    然而,萨特与尼赞的联系仅此而已,并没有参与尼赞的任何政治活动。他成天沉醉于写作,沉溺于有众多情人生活的小圈子里。甚至得知尼赞在《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的第二天登报声明辞去《今晚报》主编的职务,并宣布脱离法共以示抗议,萨特仍旧给一个小情人写信安慰道,希特勒发动战争是不可能的,虚张声势罢了。不料,就在第二天,他被动员入伍,不得不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抛弃一切,匆忙从军。可见,一九三七和一九三八两年,萨特因异军突起、头角峥嵘、心神专注于庞大的写作计划,又逢手头宽裕、情场得意,从而陶醉于虚假和平的生活而未察觉危机四伏大难即将临头,恰恰被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最后两年的和平烟幕所迷惑。    
    萨特入伍当了气象兵,工作轻松,有大量空余时间。他争分夺秒,一天平均读书写作十二小时。从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三日至一九四○年六月二十一日,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十五册笔记本。但直到他去世三年后才出版,题为《奇怪战争的手记》。他在书中反思自己小半辈子孤军奋战、孤芳自赏,着力进行彻底的自我批判,努力克服面对尼赞等激进左派而产生的自卑感,坚决解放自己,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同时他心急如焚想完成长篇小说《自由之路》,可惜第一部《不惑之年》虽在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完成初稿,但因战争爆发直到一九四一年春才定稿。    
    一九四○年五六月,法军大崩溃,法国停战投降标志着萨特一生的分水岭。宣布停战后几小时他就被俘虏了。他和战友们一起被押往一所宪兵营房。在那里,萨特一下子看清什么是历史的真相:“我领悟到自己作为一分子生活在民众中面临各种危险,就是说我这个分子亦面临诸多危险,所以押在那里的人们互相团结了起来。”《与让—保尔·萨特长谈——一九七四年八至九月》,西蒙娜·德·波伏瓦笔录,见《离别仪式》第四九○至四九一页,加利马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他第一次有了属于群体的感觉。可以说,这位无政府主义作家第一次真正与社会与历史相遇,也是第一次真正与过去决裂:“我先前那些年所学所写的一切在我看来不再有价值了,甚至不再言之有物了。”《与让—保尔·萨特长谈——一九七四年八至九月》,西蒙娜·德·波伏瓦笔录,见《离别仪式》第四九○至四九一页,加利马出版社,一九八一年。    
    值得一提的是,萨特在神甫朋友们的协助下,在志同道合的难友们的参与下,自编自导了《巴里奥纳,雷之子》,主题是为了自由必须抗争。巴里奥纳经历了一场思想和行为的转变过程:从绝望到期望,从怀疑三王宣告救世主基督诞生到采取更有建设性、更具活力的新举措。战俘难友们全神贯注地看戏,企图从中捕捉他们期待的信息。他非常感动,顿时觉得自己与观众心连心了。这种集体认同感使他对戏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增强他此后文学创作介入社会现实的决心。


第一部分:序获释后回到文学领域孤军奋战

    一九四一年三月萨特凭一张假的医疗证明获释回家,理由是“右眼部分失明导致方向感偏差”。他甚至索回被一个德国军官没收的手稿。四月返回法国首都,巴黎的局势完全变了。法国作家们早已作鸟兽散,各从其志,各行其是。纪德颇为悲观,深居简出;德里欧·拉罗什尔倒向伪政权;圣爱克絮佩里面临贝当和戴高乐两难抉择,举棋不定;马尔罗赋闲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布雷东去约纽躲避战乱;阿拉贡表面上只发表些即景即兴诗,惟有部分法共和亲共作家转入地下组织。况且,德国人下了书检禁令,连加利马(新法兰西评论)出版社也得违心服从。    
    面对这种形势,萨特仍不改初衷,决心抗德。他首先动员与自己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西蒙娜·德·波伏瓦以及他们的小圈子成员,然后说服亲朋好友和熟人,很快在萨特和梅洛—蓬蒂周围团结了五十多人,准备成立“社会主义与自由”组织,由他们两人各自起草一份宣言。暑假来临,萨特和德·波伏瓦骑着自行车南下寻访名流和法共地下抵抗组织。经过千辛万苦总算找到纪德,但八旬老人对法国前途却不看好,甚至认为受点德国人的奴役没有坏处,萨特说服不了老人便走了。然后去拜访马尔罗,虽然受到很有礼貌的接待,却让他大失所望,因为马尔罗认为眼下任何行动都是无效的,不如期待俄国的坦克和美国的飞机来赢得战争。后来才知道,马尔罗在等待伦敦的召唤,直到一九四四年初才出山积极参加抵抗。至于接触法共地下抵抗运动负责人,根本没门儿,因为法共根本不信任萨特。原因有三:一、尽管“社会主义与自由”领导人之一梅洛—蓬蒂是马克思主义者,但萨特当时还是蒲鲁东主义者和反对共产主义的,而其他成员多为托洛茨基分子,或是无政府主义者,鱼龙混杂,极不可靠;二、萨特是尼赞的同窗挚友,而尼赞已被法共党魁多列士亲自定性为“叛徒”、“烂狗”、“警察卧底”,按法共当时的逻辑,“叛徒”的挚友自然不是好东西;三、有人诬陷,说德国人故意释放萨特,让他回法国充当德国特务,弄不好他已是法奸了。此说在南部地区法共内部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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