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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斗(欧阳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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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勤含泪道:“就算我再没主意,也不能把女儿断送给他!”
  陶华说了一声“对”,迈开大步,走进屋里。不大一会儿工夫,他又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郭标,象提着一只小鸭似的,对准街中心一掼,把郭标掼得四脚朝天,呵唷、呵唷直叫唤。叫唤了一阵子,自己爬起来,对陶华舞着拳头说:“你是有种的,你别走!你等着瞧!”一面说,一面溜走。何勤叫陶华快走,不要惹祸上身,陶华反而走进屋里,坐下等着,看郭标还有什么花招。何娇忙着倒茶,忙着递烟,又忙着把街外陶华撂下的蓑衣、竹笠抱回来,对着陶华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地诉说叫郭标欺凌侮辱的苦楚。约莫过了一袋烟工夫,郭标带着两个团丁回来,在门口骂街。陶华懒得答腔,跳出门口,照着郭标胸膛就是一拳!看见郭标捱揍,两个团丁一拥上前,同时动手。却没想到丘照、王通两人,恰恰在这个时候赶到。三个对三个,没几下手脚,就把郭标和团丁打得稀里糊涂,连爬带拐地走了。三个农场工人把何老汉跟何娇安慰一番,就气冲冲地相跟着,朝胡源家走去。这一天,胡源一家也因为雨势太猛,不能干活,都在家歇着。关杰、马有、邵煜、马明、区细、区卓、胡树、胡松都在那里闲谈。周炳学校里也因学生到得不多,不能上课,他也就跑到胡家来散闷。大家听了陶华、丘照、王通三个人所说,都叫痛快。丘照靠锅台站着,他象磨刀似地拳拳头磨着锅台,回味无穷地说:“打得痛快,打得痛快!只可惜少了一点。能够一天打他一回就好!”说得大家都笑了。区卓年轻,听说何娇叫人欺负,痛苦地扭歪嘴唇,笑不出来。区细性情偏激,从人丛中站起来,对大家提议道:“咱们光接那郭标一顿,不是办法。斩草不除根,他还会再去罗索何娇。不如拿绳子把他捆起来,要他立个字据,不再上何家去。他如果不依,咱们就拿把刀子,割下他的耳朵来!”王通性子急,一听就高兴,拍巴掌道:“要是大家都觉着朝那么办对的话,我答应去捉他回来!”陶华、周炳、关杰、马明四个人在歪着脑袋,静静地想着,没有做声。胡柳听说郭标捱揍,何娇好歹出了一口气,心中十分得意。她不知不觉又想起震光小学那教员华大维来。这华大维就是跟郭标一样人品,时常拿些不干不净的话挑逗她,也得有个人揍他一顿才好。不过她心里虽是这么想,嘴里却骂丘照、区细、王通他们道:
  “迫击炮,长颈鹿,茅通,你们可知道咱胡家是有名的厚道人家,一向派别人多句话也不讲,谁许你们在这里打打杀杀的!”
  马有言语诙谐,又一向喜欢奉承胡柳,这时就接着说:“对呀。你们平时管我叫‘马后炮’,我就拿马后炮将你们一军。你们上外面打架倒可以,在这里瞎嚷嚷干么?快过来给大姐斟茶、陪不是!”胡树心地深沉,平时叫何不周欺负得不少,知道何福荫堂的账房有多么厉害,就说:“人是打了。打得倒是对的。只是何不周、郭标那一伙,也不是好相与的。有一天寻起仇来,那就该怎么办才好?”胡松年轻有为,勇于任事,举起拳头捶在矮桌子上,说:“对!咱们该想个办法。不过咱们不怕他财雄势大,也不怕他诡计多端,咱们有理,他没理,他奈得咱们什么何?”坐在远远的角落里,斯文沉静的邵煜忽然使唤他那缓慢的低调子插言道:
  “说什么都是假的。咱们是散的,人家是整的,做不得。
  咱们该结个团体!”
  他的建议立刻得到陶华、周炳、关杰、马明的热烈响应。他们差不多众口同声,一齐说道:“煜嫂说的对!”其他的人也心心相印,不约而同地叫好。马有又站出来打趣道:“煜嫂到底是煜嫂!女人之家,那心眼儿就是细!”邵煜站起来,撵着马有,要揍他。马有要逃,不提防经过丘照面前,叫丘照暗中伸腿把他一绊,吧哒一声,朝前仆倒,栽了一个“饿狗抢屎”。众人又哄堂大笑。丘照收起腿,发出洪亮的嗓音说:
  “要是结个团体,咱们就立它一个忠义堂!包管没错!”王通总是和丘照一条心的。他快嘴快舌地接上说:“妙极!咱们纵然没有一百零八,也是十条好汉。这震南村就是咱的‘梁山泊’,这胡家就是咱的‘忠义堂’。大家说怎样?”邵煜、区细、区卓做一处,低声商议。区卓有分有寸,胸襟豪爽地说:“我年纪小,不能跟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是一定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邵煜十分心爱这个气概英豪的少年人,不眨眼地望着他,不停地点头。那边马有、胡树、胡松做一处,交头接耳。也是最年轻的胡松,对梁山泊的英雄好汉,流露出十分倾慕、十分神往的感情说:“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这是多么好呀!我愿意干一辈子,永远不后悔!”另一处是陶华、周炳、关杰、马明四个人,也在认真议论。胡源、胡王氏、胡柳望着这十二个青年男子,觉着又粗野,又可爱,又讨嫌,又心疼,简直有说不出的滋味。胡柳心里在想,这么多人,这么热闹,人活着真有意思。自从她出世以来,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家里有这么兴旺的气象呢。周炳对着这批生龙活虎的弟兄们,也是心爱得发痒,心疼得发软。他自己那全身的力量,本来好象睡着了的,这时候也就悠悠苏醒。他想,论热肠厚道,知人见事,有陶华;论心地清明,足智多谋,有马明和关杰;论勇猛义烈,敏捷迅速,有丘照和王通;论沉静稳实,胆大心细,有胡树和邵煜,论天真纯洁,精锐锋利,有胡松和区卓;马有虽略带轻浮,区细虽略带偏激,可都是强壮有力,见义勇为的人;有了这样一些人,还什么事情做不成,什么天下打不来呢!他又想,这样的人才品德,是三家巷的陈家跟何家所断断没有的,也是金鑫里的张子豪、陈文英、李民天所意想不到的,更是震光小学的林开泰、华大维、丁猷所无法理解的,自己跟他们在一起,只觉着孤独、寂寞、烦闷、痛苦都成了又可笑、又可耻的字眼儿呢!最后,他想起胡柳曾经说过她相信共产党一定会到震南村来的话,要是金端、麦荣、冼鉴、冯斗、谭槟跟自己的哥哥周榕,当真来到震南村,那天下的事儿该有多么美妙!——天空和大地该有多么明亮!这些英雄好汉跟共产党在一起,会显得多么有声有色,辉煌铿锵!想到这里,他自然而然地望着胡柳,发出会心的微笑;却巧胡柳也正在望着他,发出同样的会心的微笑。这时候,天空的确明亮了一些,可是雨势越来越大,从近到远,从远到近;象万马奔腾,象排山倒海;屋瓦好象都叫它掀走了,大地好象都叫它咬碎了。胡家漏得很厉害,这里滴滴答答,那里叮叮咚咚,一股一股的小水,象飞泉似地从天上而降,有悬空直下的,有顺着墙壁流下的,都在黑泥地面上汇合成一条一条的小溪,蜿蜒奔突。陶华忽然对大家说:
  “听!是什么声音!”
  大家静耳一听,果然从远处传来哗、哗、哗、哗的声音,既不是风声,又不是水声;有点凄厉、又有点恐怖。大家都知道,这准是谁的心爱的家院倒塌了,只是不想说破,因此都不吭声。后来还是关杰开了腔,他说:“大家都赞成结个团体,我也赞成结个团体,可是说到名堂,却该谨慎商量。论咱们这伙人,义气相投,生死同心,果然象当年的梁山好汉一样。可是我又觉着,论起咱们的宗旨和行为来,又不象完全一样,总是不大贴切。”陶华和周炳不住点头。胡树和邵煜也一连说对。丘照再提议道:“不然的话,叫做忠勇堂吧!我就怕你‘关夫子’是曹、是汉,定不下心来!”王通也急急忙忙添上说:“再不然,叫仁义堂也行。堂名没啥关系,只要响亮就行!”胡松、区卓没有了主意,只顾低头细想。马有说:“算了,你们只管瞎嚷嚷干什么?叫孔明军师来给咱说两句吧!”马明听马有点了他的名,就不慌不忙地说:
  “我也跟大家一样,想不出好主意。不过我觉着叫个什么堂,总不合适。咱们一不是捞家打仔,二不是三教九流,开那堂口干什么呢?咱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是神圣的劳工,只是为了反抗这黑暗的社会,才结成团体,咱们该有个自己的好名字!咱们的眼光、气量,也要比梁山泊的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远一点,大一点!我说得对不对?”
  大家都认为马明说得对。一直沉默着,憋了一肚子的话的区细,这时候不假思索的站起来,慷慨激昂地高声提议道:
  “依我看来,咱们不如干脆叫做共产党!”
  区细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倒叫所有在场的人都大大地吃了一惊。别人提起共产党这个神圣的名字,都是怀着虔诚的心情,低声说出嘴来的,没见过象他这么随便的态度。周炳因为他这种轻率的行为,心中感到十分气愤,咬着嘴唇不做声。陶华严肃地,又是十分和气地说:
  “区细兄弟的心意是好的,话却说得欠斟酌。说起共产党,咱们没有第二句话。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成立工农民主政府,没收大工厂,全部土地收归国有,——咱们拿起枪杆子,还为了别的什么?难道咱们还不是最真心拥护共产党的么?可是,要成立一个共产党,光凭咱们这批人,我看还不行,还不够格儿!大家说呢?”大家还没开腔,区细又抢着说道:
  “既然不能叫共产党,就叫共青团吧!”
  陶华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好象恳求似地说:“区细兄弟,不要随便乱扯。这都是无产阶级真正的革命组织,是领导咱们大家革命的,咱们怎么能够凭自己的高兴,随便用那些名义呢?”
  大家都觉着陶华说得对,可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名字,就低声议论起来。这时候,周炳倒想起了一个主意。他端起了锅台上的茶碗呷了一口,就走到人们当中,顾盼自豪地说:
  “有一个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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