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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信消息传来,顾君薰哭了好几场,待杨释护送她母亲跟嫂子过来,又是哭泣了几夜不休。等到登州船来,顾君薰眼眸红肿,脸颊都瘦陷下去,在挟黄叶而飘落的秋风里,尤显得形容削瘦。
汤顾氏也无往年在江宁时的凌厉,华发早生,皱纹满面,已是孱弱一老妇人,给女儿君薰及媳妇杜氏搀着,颤巍巍的站在江边,给江风吹着,摇摇欲坠,顾悟尘的死,对她的打击格外的沉重。
林缚穿着一袭青衫,站在一旁,看着徐徐往南岸码头驶来的船舶。
顾盈袖看向林缚,心里想,且不管淮东与青州这些年来恩怨纠缠,但想想叔叔这一生,就叫人唏嘘不己。
青年时好直言,因言获罪,流边十载,尝尽人间的辛苦,才得借势而起,成为江东权臣,在拥立之事走错一步,最终被迫离开江宁——且不管以往的对跟错,叔叔以自己为诱饵,给嗣元留下一条生路,是为慈父;又最终在阳信城里饮鸩自尽,不屈于敌,对朝廷而言是为忠臣——以往淮东对青州诸人即使心存怨意,在这一刻大概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吧,只留下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供人追忆。
高宗庭,赵虎他们从别处登岸,林缚与岳母汤顾氏,君薰,盈袖及杨释等人到南崖码头是专迎顾嗣元以及杨朴,马朝等人的棺柩。
顾嗣元看着渐渐近前的码头跟紫琅山南崖,看着码头上站着的林缚,母亲,妻子以及妹妹,堂姐诸人,有愧疚,有悔恨,心里百味陈杂。
顾悟尘的遗体落在阳信,叛将袁立山也无相辱之意,使人将顾悟尘的遗体安葬在阳信城外的朱龙坡上,与陆敬严的墓地挨着。
两国交战,将顾悟尘的骸骨索回不现实,故而林缚在崇州为顾悟尘设了灵堂,又托林庭立在石梁湖塘的顾家祖坟再立一座衣冠冢。
看着顾嗣元下船来,相对无言,许久林缚才说道:“杨叔,马叔死得忠烈,我想将他二人棺柩与岳父大人共置一处灵堂,供人祭奠,嗣元你觉得如何?”阳信失陷前后的事情,崇州这边也大体查实,唯有赵勤民死得蹊跷,林缚不认为赵勤民是能跟着殉死之人,但详情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顾嗣元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杨朴带出来的父亲的遗书,说道:“这两封信,出城突围时,父亲请杨叔拿着要带给你跟薰娘,谁曾想杨叔知道父亲已有死志,也无独活的心思,”对杨释说道,“顾家欠你父子二人太多,太多……”
杨释悲声说道:“少公子言重了。”
顾嗣元又朝汤顾氏跪下,哭诉道,“孩儿无能,独自脱生,却累父亲尸骸都落在北地不能归故土……”
“……”汤顾氏眼睛已给泪水蒙住,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儿子的肩头,硬咽着久久不能言。顾君薰与顾嗣元之妻柳氏也哭成泪人儿了。
林缚拿着顾悟尘留给他与君薰的遗书,站在一旁。
卷十权倾第二十五章后患无穷
林缚要迎杨朴,马朝等棺柩进崇州,高宗庭,赵虎则悄然在东城码头上岸进城。
赵虎在海东数年,除了妻儿相随,父母兄弟都在崇州。
不过,山东形势已成崩局之势,他们在登州无法及时得到鲁西的消息,又在海上行走了几日,刚登岸急于知道山东的形势发展,顾不上回家,先往东衙而去。
秦承祖,林梦得等人在东衙忙得焦头烂额,看到高宗庭,赵虎进来,林梦得说道:“这边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暇去码头迎接你们。还担心你们先回去跟家人团聚,正与秦爷商议派人直接将你们请过来呢,可千万不要怪罪……”
高宗庭抱拳笑道:“岂敢,岂敢?”又问道,“山东局势发展到哪一步了?”
“阳信失陷的消息传到济南,为避免退路被断,梁习,梁成冲父子于初六就开始放弃济南,仓促从泰山西麓南逃。然而拖家带口,加上胁裹南撤的民众,多达十数万人,撤离的速度极慢。差不多拖到十二日,梁氏父子才率领十数万人从济南城分批撤了出来,而十四日叶济多镝就率三万骑兵渡过黄河,占领了济南。于次日,袁立山更是率一万轻骑,从临淄从泰山与沂山之间穿过,在泰安府西境追上梁氏南逃的兵马主力。梁习要算袁立山的故主,可惜袁立山丝毫不念故旧之情,还打得特别狠,一战就将梁氏南撤兵马击溃。梁成冲已逃到济宁,但梁习与残兵大约近三万人给困在东平县,漫山遍野逃难的勇卒更是不知凡几,说是血流飘杵一点都不虚夸。燕胡的兵马调动极快,除叶济多镝亲率三万骑兵主力从济南追上来外,从临淄借道往西南转进的兵力也源源不断,到昨日,燕胡在东平县外围聚集的兵力达到八万之多,步骑参半。梁家不敢打,也不敢突围,倒是派了好几拔信使冲出来求援……”
“东平县储粮情况如何?”高宗庭问道,“梁成冲在济宁有多少兵马能用?”
不比阳信远在千里之外,山重水阻,东平县距离淮阳仅四百里,境内安山湖与泗水相接,是沟通黄河,淮水的重要水域,不是没有从淮阳出兵援应解围的可能,关键是东平县的储粮能不能支撑到这边调兵遣将。
“梁家在济宁早有部署,之前从沂南调出的一万精兵,也都部署在济宁,收拢残兵溃卒,梁成冲在济宁大概有小两万兵马能用;此外,梁家在求援信里说东平县储粮还支撑两个月,但这个数字很值得怀疑!”秦承祖说道。
泰山南麓的丘陵平原是利于燕胡大股骑兵运动作战的地形,仅靠梁成冲在济宁的两万兵马,无法将困守东平的梁习接援出来。但要是梁习不能率残部固守东阳县牵制敌军主力,援军赶过来,发觉东平县早就粮尽而降,很可能招来敌大股骑兵的迎头痛击。
梁家怕淮东,江宁不出援军,极有可能虚夸东平存粮量足。
梁家南撤,曹州(今荷泽)与济宁是大城,也是梁家事先准备撤入的主要城池,东平县蕞尔小城,又残破不堪,是梁家南撤途中的中转站,梁家怎么可能在东平储备多少粮草?
“长淮军有动静没有?”高宗庭问道。
“梁家这一撤,长淮军的侧翼就暴露出来,整个河淮防线的基础就彻底松动了,”秦承祖说道,“柳叶飞降敌证据确凿,受其牵连,岳冷秋辞相致仕,暂时隐居秣陵湖畔。永兴帝不许他离开江宁,应有待风头过去就行起复之意,但岳冷秋的起落,必然又牵扯到徽南,长淮两军——长淮军是撤是守,江宁那里争论了数日,最终得出一个令长淮军南撤援东平的决策来。只是岳冷秋刚辞相,叫人担心长淮军军心浮动,士气不振。这时让长淮军去援东平,凶吉难测……”
淮东在这时候不想逼岳冷秋辞相,甚至更想岳冷秋留在庙堂之上,就眼前的形势,长淮军及徽南军的军心浮动,也不符合淮东的利益,但不坐实柳叶飞的罪名,淮东出兵登州就将失去立场。
有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求个两全齐美的。
不待高宗庭再问,秦承祖接着介绍河淮之间最新的形势:“董原也仅是率兵进入涡阳,但没有再北进的意思,看情形也是防备着陈韩三生变……”
要说柳叶飞的投敌让很多人没有预料到;对陈韩三,朝野上下几乎都怀有很深的戒心,包括退守襄阳的罗献成,一样叫江宁无法省心……
“要能陈韩三这颗毒瘤拔掉,刘妙贞所部三万精锐也就不至于给钉在淮阳走不了……”赵虎捏着拳头,对陈韩三反复降叛的行为也极为不屑。
“难……”高宗庭苦涩的摇了摇头,从秦承祖眼神里也读出一个“难”字。
陈韩三此人毫无操守可言,一旦燕胡势大,席卷而来,他投敌的可能即使没有十成,也有八九成,实则是一个极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再者,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对陈韩三也怀有极深的仇恨,但要是能除去,绝不会拖到今日还不动手。
陈韩三非柳叶飞能比。
冒充江宁特使,假宣密旨,就能将柳叶飞诈出城来歼灭;这种简单的计谋,很难对陈韩三奏效。
淮东甚至只是依据猜测,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在登州上岸。即使最后找不到柳叶飞投敌的证据,也完全可以捏个罪名栽到他头上,柳叶飞都成了阶下之囚,还有挣扎的余地不成?
要是能一下子将陈韩三吃个干净,淮东自然不怕找不到载赃陈韩三的罪名,关键陈韩三手里两万精兵,对陈韩三极为忠心,外人很难分化,很难一下子吃掉。再者徐州又是中原少有的雄城,当初岳冷秋依靠两万精兵守徐州,刘安儿率二十万兵马围了大半年都没能攻下,不能将陈韩三诱出来,要投入多少兵力去打徐州?
陈韩三不除,不要说董原不敢率兵北上援东平,淮东也不敢随便将淮阳,宿豫一线的兵力抽空。届时不仅北上援东平的兵马后腰会受到陈韩三的威胁,防御空虚的淮泗防线也随时有给陈韩三捅穿的危险。
眼下淮泗的困局,可以说是早年淮泗战事没有干净利落处理所遗留下来的后遗症,而且这个后遗症又是极其的棘手跟严重。
形势如此,倒也不能怪岳冷秋当初手段不狠辣——很多时候,形势所迫,只能采取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甚至有些时候饮鸩止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开始是岳冷秋要利用陈韩三压制淮东的势力向徐泗地区扩张,到后期,梁家为了制衡淮东,为了在淮东与山东之间留下缓冲势力,包括江宁不想任淮东势力无限膨胀,都不会容许淮东动手去拔除陈韩三这个隐患。
这时候情势紧迫起来,燕胡兵马源源不断的涌进来,最近离徐州也就二三百里的路程,更是失去解决陈韩三这颗毒瘤的时机。
想到这里,高宗庭问道:“陈韩三可曾有明显的异动?”
秦承祖说道:“军情司现在能确认的是燕胡两度派人潜进徐州与陈韩三联络——很显然,燕胡不可能看不到徐州这个对他们极有利的变数。张玉伯最近也两度派人去江宁密奏徐州动态,不晓得哪里出了变故,走漏了消息,张玉伯在徐州已经给陈韩三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