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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0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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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般那种心怀天下的名士大工。然则郑国也怪,不管如何对李斯吼喝,也不管如何对李斯经常甩脸子,但说人事,便死死咬定一句:“泾水河渠,老夫只给李斯做副手!”纵然在秦王面前,郑国也一样说得明明白白。李斯记得清楚,秦王王书命定郑国做河渠令的那天夜里,郑国风尘仆仆从工地赶回,只黑着脸说了一句话:“不管他给老夫甚个名头,老夫只认你李斯是泾水总揽,老夫只是副手!”李斯摇着头还没说话,郑国却已经大步进了自己寝室…… 
  今日郑国和盘托出如此惊人的秘密,李斯才电光石火般突然明白,郑国既往的一切怪诞秉性与不合常理的烦躁,都源于这个生死攸关的命运秘密。一个心怀天下水势,毕生以治水为第一生命的水家大师,既想报国又无以报国,既想治水又无从治水,既想疲秦又不忍疲秦,不疲秦则背叛邦国,疲秦则背叛良知,如此日日忧愤,该当忍受何等剧烈之煎熬?在秦国治水,郑国最终选择了水家应有的良知,宁愿背负叛国恶名;面对邦国问罪,族人命悬一线,郑国又平静地选择了回国领死,生生抛弃了一个他历经艰难深深融入其中的生机勃勃的新国家,生生抛弃了他刚刚在这方土地上建立的丰功伟业…… 
  如此际遇,人何以堪?如此情怀,夫复何言? 
  “秦王驾到——”庭院中传来长长一呼。 
  “老哥哥……”李斯有些茫然了。 
  “老夫之事,与你老兄弟无涉。”郑国平静地站了起来。 
  年青的秦王大步匆匆地进来,郑国李斯一拱手还没说话,秦王便焦急问道:“老令自感如何?甘泉宫干爽,我看最好老令搬到甘泉去住一夏。”郑国喟然一叹,深深一躬:“秦王待人至厚,老夫来生必有报答……”嬴政骤然愣怔,一时竟口吃起来:“老老老令,这是是是何意?”李斯见秦王急得变了脸色,连忙一拱手道:“禀报君上,郑国要离秦回韩,以死谢罪,解脱族人。”嬴政恍然点头,呵呵一笑道:“此事已经部署妥当,王翦已派出军使抵达新郑,我料韩王不致加害老令一族。”李斯正要说话,嬴政已经皱起了眉头:“不对!老令纵然离秦回韩,谈何以死谢罪?老令何负韩国?”郑国摇头一叹:“泾水渠成,老夫将功抵罪,该是自由之身矣!余事不涉秦国,秦王何须问也。”嬴政的炯炯目光扫视着郑国,断然地摇摇头:“老令差矣!果真老令无事,无论回归故国还是周游天下,嬴政纵然不舍,也当大礼相送,使老令后顾无忧。今老令分明有事,嬴政岂能装聋作哑?”李斯深知这个秦王见事极快,想瞒也瞒不住,更没必要瞒,便一拱手道:“臣启君上,郑国方才对臣说过:当年老令入秦,韩王与老令约法三章,老令自感违约韩王,是有以死谢罪之说。”嬴政一点头:“老令,可有此事?”郑国长叹一声点头:“老夫惭愧也!”嬴政又倏地转过目光:“客卿,敢问何谓约法三章?”李斯便将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鼠辈!禽兽!”嬴政黑着脸恶狠狠骂了两句。 
  “秦王,容老夫一言。” 
  “老令但说。” 
  郑国平静淡然地开口:“老夫一水工而已,以间人之身行疲秦之策,负秦自不必说。韩王约法三章,老夫终反其道而行之,负韩亦是事实。族人无辜,因我成罪,老夫更负族人。负异国,负我国,负族人,老夫何颜立于天下?若秦王为老夫斡旋,再使秦韩两国兵戎相见,老夫岂非罪上加罪?老夫一生痴迷治水,入秦之前,毕生未能亲领民力完成一宗治水大业。幸得秦王胸襟似海,容得老夫以间人之身亲统河渠,并亲自冠名郑国渠,使老夫渠成而业竟,老夫终生无憾矣!老夫离秦回韩,领死谢罪以救族人,心安之至,无怨无悔,唯乞秦王允准,老夫永志不忘!” 
  “老令……”嬴政的眼眶溢满了泪水。 
  李斯心下猛然一跳——秦王要放郑国走?! 
  嬴政长吁一声:“老令初醒,体子虚弱,且先静养几日可否?” 
  “秦王,老夫行将就木,不求静养,唯求尽速回韩。” 
  “好!旬日为期,嬴政亲送老令回韩!” 
  “老夫……谢过秦王。”眼见李斯目光示意,郑国终于没有再说。 
  嬴政大步赳赳地走了。李斯郑国送到廊下,亲眼看见嬴政在门厅唤过少年将军蒙毅叮嘱了一阵,王车才辚辚出了官邸。郑国皱着眉头,埋怨李斯不该说出约法三章事。李斯却说,你老哥哥当真糊涂也,韩国如此没有担待,韩王又如此歹毒,李斯不说还算人么?郑国苦笑摇头,再不说话了。李斯一时把不准秦王决断,觉得如此送郑国回韩,分明便是害了郑国害了郑氏一族。心下老大过意不去,李斯便没有急着离开。李斯知道郑国不善打理,二话不说开始铺排:先唤来侍女,吩咐庖厨治膳,不要夏日生冷,只要热腾腾的秦地炖肥羊与兰陵老酒;再吩咐住府老太医的小徒煎药,到时刻便送来,他亲自敦促郑国服药;而后又亲自将冰墙与寝室诸般物事检视一遍,该撤则撤该换则换,直到合乎李斯所熟悉的郑国喜好为止。李斯按捺着重重心事,一直留在这座大田令官邸陪着郑国吃饭、服药、说话,直到暮色降临,郑国老眼矇眬地被侍女扶上卧榻。 
  便在此时,少年将军蒙毅快步走来,说秦王急召李斯议事。 
  李斯赶到王城书房,蒙恬、王绾与一个厚重威猛的将军已经在座了。李斯向厚重威猛的将军看了一眼,不期正与将军向他瞄来的炯炯目光相遇,心下一动正要说话,却见秦王恍然拍案起身笑道:“对也!两大员还没见过。来,认认,这位客卿李斯,这位前将军王翦。”李斯庄重谦恭地拱手作礼:“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王翦赳赳拱手:“先生总揽河渠,富国富民,富我频阳。王翦景仰先生,后当就教!” 
  君臣各自就座。嬴政笑意倏忽消失,叩着书案道:“近日原当谋划长远大计,不期郑国之事意外横出,是以急召四位会商。前将军先说,韩国情形如何?” 
  “臣启君上,韩王可恨!” 
  王翦愤愤然一句,皱着眉头禀报了出使新郑的经过。 
  原来,嬴政从泾水河渠回到咸阳,深感郑国之事牵涉甚多,不能小视,立即派快马特使给关东大营的桓龁发出了一件密书:迅速派一军使赶赴新郑,向韩王申明秦国意愿——韩国向秦国派出间人疲秦,罪秦在先;韩王若能开赦郑国族人,并许郑氏族人入秦,秦国可不计韩国疲秦之恶行,否则,秦韩交恶,后果难料。桓龁接到密书,连夜与王翦商议。王翦一番思忖,觉得军中大将、司马适合做这个使节者一时难选,决意亲自出使新郑。桓龁原本也为使节人选犯愁,王翦自请,自然大是赞同。毕竟,关东一时无战,王翦又是文武兼备声望甚高的大将,王翦做军使,也能给韩王些许颜面,有利于此事顺当解决。 
  然则,谁也没有料到,王翦对韩国君臣竟是无处着力。王翦车马进入新郑,先是硬生生在驿馆被冷落三日,非但无法见到韩王,连领政丞相韩熙也是闭门谢客。直到第四日午后,韩王才召见了在王城外焦灼守候的王翦。及至王翦将秦国意愿明白说完,年青的韩王却阴阴笑着一直不说话。王翦按捺住怒气正色询问:“韩王究竟意欲如何,莫非有意使秦韩交恶?”韩王却呵呵一笑:“秦为大国,韩为小邦,本王安敢玩火?”王翦冷冰冰一句:“既然如此,韩王是允诺秦国了?”韩王又阴柔一笑:“将军当知,韩国不若秦国,老世族根基深厚,本王即便允诺也是不中。果真要郑国一族离韩入秦,本王亦当与老世族商议一番,而后方能定夺。”王翦问:“韩国定夺,须要几多时日?”韩王皱着眉头一脸苦笑:“王室折冲老世族,至少也得三个月了。”王翦不禁厉声正色:“韩国若要三月之期,便得先教本将军面见郑氏一族,并得留下一支秦军甲士看护郑氏族人,否则不能成约!”韩王却只哭丧着脸:“拘押郑氏族人,乃老世族所为也。本王尚且不知郑氏族人拘押在谁家封地,如何教将军去见?”王翦眼见韩王成心推诿搪塞,本欲以大军压境胁迫韩王,又虑及因一人用兵而影响秦国对山东之整体方略,便重重撂下一句话:“果真秦韩交恶,韩国咎由自取!”愤然出了王城。此后王翦留新郑旬日,韩国君臣硬是多方回避,任谁也不见王翦。直至离开新郑,王翦只有一个收获:探察得郑氏一族拘押在上大夫段延的段氏封地。 
  “欺人太甚!岂有此理!”年青秦王一拳砸在青铜大案上, 
  “这个韩王,可是刚刚即位两年多的韩安?”李斯问了一句。 
  “正是。”王翦黑着脸一点头。 
  “这个韩安阴柔狡黠,做太子时便有术学名士之号。”王绾补充一句。 
  “小巫见大巫。”蒙恬冷笑,“韩安不学韩非之法,唯学韩非之术。” 
  “若非投鼠忌器,对韩国岂能无法!”王翦显然隐忍着一腔怒气。 
  李斯一拱手:“将军是说,目下整体方略未就,不宜对韩国用兵?” 
  “正是。先生好见识。”王翦显然很佩服李斯的敏锐洞察。 
  “这是实情。”王绾的语气很平稳,“大旱方过,朝野稍安。当此之时,秦国内政尚未盘整,外事方略尚未有全盘谋划,骤然因一人动兵,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对大局有碍。” 
  “然则,果真一筹莫展,也是对秦国不利。”蒙恬显然不甘心。 
  “郑国倒是丝毫不怨秦国,将回韩看作当为便为之行。”李斯叹息了一声。 
  “郑国是郑国!秦国是秦国!”年青的秦王突然爆发,一拳砸案霍然站起,大步走动着脸色铁青着,一连串怒吼震得大厅嗡嗡作响,“郑国固然无怨,秦国大义何存!郑国是谁?是秦国富民功臣!是韩国卑鄙伎俩的牺牲品!是舍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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