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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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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谢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些并不重要。

“你刚才劝我不要太担心。其实我并不担心。”

程宗扬舒了口气,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人生就像做梦一样,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实。事情来的的时候,你不觉得有多高兴,消失了,你也没有太伤心。因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庄子曾经说过,他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醒来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变成了自己。”

“谢兄读过《庄子》”

谢艺微微摇头,“我是听一个人说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也常常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好奇身边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只有进入她们的身体,他才确定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程宗扬讶道:“这是哪位先贤?”

谢艺笑了笑,“一位故人。”

“他的女人很多吗?”

“比你想像的更多。”

谢艺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众人各自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

“我没有恶意。”

谢艺抬起眼,直视程宗扬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静而又坦荡。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也许吧。”

谢艺像和熙的春风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改变了话题。

“我看过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没有藏私,但他不是个好老师。以你的实力,那个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对手。”

谢艺折下一根树枝,作势虚劈一记,“当真气透过手掌的时候,不要刻意去引导它。只要将心神和意识放在你要去击破的地方,它就会自行运转。”

“是吗?”

程宗扬将信将疑地接过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虚劈一记,枝叶间隐隐传来风雷之声。

“刚开始的时候,风声会越来越响,当真气足够纯熟,风声会越来越弱,而力量会更加集中。”

谢艺抬手轻轻一击,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卵石轻易击成两半。

程宗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还强?”

谢艺摇头道:“我是取巧了。击开卵石并不难。如果是武二,这块卵石都会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扬用树枝砍着断开的卵石,“我要练到你的程度,要多长时间?”

“我练了二十年,才到现在的地步。”

程宗扬泄了气,“要二十年啊。”

谢艺笑道:“我资质平常。资质好的,十年就够了。还有的人资质超群,不足二十岁就能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

“你看我的资质呢?”

谢艺看了他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你修练的根基应该是玄门正宗,但又颇为不同。”

第七章神女

“她和鬼王峒武士正面交手的时候受到反震,真气逆行,然后一路都没有休息,造成气血郁积。”

阿夕侧耳听着帐内的声音,鹦鹉学舌一样说道:“这会儿服了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让你放心。这几天不要让她劳累。药物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有十几天时间就能痊愈。”

程宗扬连连点头。

“还有!”

阿夕道:“以后不能同房!”

“呃?”

程宗扬忽然想起凝羽体内那股寒意,她们不会以为自己干的吧?

阿夕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听到了吗?”

程宗扬连忙道:“好好。我知道了。”

帐幕一动,那个戴着面纱的新娘起身出来。她低头的刹那,面纱飘起一角,露出红嫩的唇瓣。她下巴白皙而又莹润,娇嫩的唇瓣几乎看不到唇纹,彷佛精致的宝石,在面纱下闪动着娇艳的光泽。

阿夕扶住新娘的手臂,那些花苗女子随即围过来,遮断了程宗扬的视线。

短短的一瞬,给程宗扬留下强烈的印象──这位新娘的容貌,似乎不是花苗女子。

“走了走了!”

一头瘦驴踪出来,朱老头骑在驴背上嚷道:“都起来!都起来!咱们该赶路了!”

程宗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路?”

“没想到吧?”

朱老头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老人家领着,你们就算走上几百趟,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条路。”

祁远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人走的路吗?遇上山洪,躲都没地方躲!”

他们浸在齐腰深的水中,像当日过黑石滩一样,在水里艰难地行进着。朱老头说的“路”竟然就是那条山涧。他领着众人顺着一道缓坡下到涧中,然后涉着水往上游走。这一段水势倒还平缓,但涧底的岩石极滑,一不小心就有人马滑倒,溅起一片水花。

朱老头盘着膝,稳稳坐在驴背上,半眯着眼道:“富贵险中求。走南荒,本来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求食的勾当。走条山涧算什么?别担心,再往前走,水就浅了。走起来比大路还轻省。”

这一次云氏商会走在最前面,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手是最完整的,这一路只损失了三人,不算云苍峰,还剩了十三人。商馆的吴战威和小魏在后面压阵,最初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下他们和石刚三人,以及四名奴隶,就算加上程宗扬他们四个,也只有十一人。

花苗人走在中间,他们伤亡最重,九名男子只剩下四人,十余名女子却无一受伤。这时受伤的花苗汉子在前横成一排,后面的女子手挽手将新娘和阿夕护在里面。

凝羽脸色好了许多,程宗扬让她侧身坐在黑珍珠背上,自己在旁牵着马缰,顺着山涧前行。

在山涧中走了七八里,随着地势的升高,水位渐渐变浅,从及腰深浅,一直降到小腿处,让众人都松了口气。朱老头没有说错,涧底的岩石虽然湿滑,但没有山林中那么多蕨叶藤蔓要砍,一路涉着溪水走来,倒比山路更加轻松。

浓雾已经消散,两岸浓绿的枝叶显露出来。程宗扬道:“老四,这条路你没走过吧?”

“涉水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但没敢这么走过。”

祁远道:“一来南荒走的都是熟路,没人领,谁也不敢走生路。万一陷到泥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来山涧不好走,水急不说,底下是漩涡还是坑洞,谁也说不准。再一个就是怕遇到山洪。南荒雨多,山洪下来,平常一条小溪都能变成一条大河。咱们有时候宁愿绕远路,也轻易不过山涧,求的就是一个平安。”

程宗扬扭过头,“云老哥,你呢?”

云苍峰眉头紧锁,良久道:“山涧太险,我也未曾走过。”

“除了我老人家,谁敢走山涧?”

朱老头不知何时骑着他的瘦驴挤了过来,“也就是我这老南荒,才有瞻量、有见识这么走!到了前面咱们就上岸,下午再赶一段山路。运气好,今晚能宿在蕈子林。”

祁远没走过白夷族的路线,更未听说过蕈子林,也没什么反应。云苍峰的眉毛却动了一下。从熊耳铺到白夷族,途中会经过蕈子林边缘,但那足有两日的路程。没想到沿山涧溯流而行,只要一天就能赶到。

不过正如祁远说的,山涧太过危险,平常过条山涧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涧里面行走?就是南荒土着,也未必敢不要性命地这样走。

这山涧支流极多,朱老头领着众人七绕八拐,不知道过了多少水岔。越往上走水流越细,最后变成潺潺小溪,溪底洁白的岩石被水冲刷成光滑的形状,清澈的泉水绕石而过,不时有细小的游鱼被他们惊动,飞快地从石隙间钻出。

溪水刚没过脚背,走起来更加容易,连一直担心的祁远也露出笑容。但没走多久,朱老头却离开溪水,带头钻进一片蕨林。

石刚追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朱老头,这路刚好走些,走一段再上岸吧。”

“再走,前面就进沼泽了。”

朱老头吓唬道:“那儿的蚊子比老鹰还大,就你这匹马,一晚上血就被吸干,光剩一张皮了。”

石刚吐了吐舌头,老实跟着朱老头进了蕨丛。

眼前是一条山谷,谷中生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肥厚的蕨叶下,不时挂着几串果实。有的青涩,有的通体鲜红,还有的熟透了,呈现琥珀般的蜜黄色。

石刚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朱老头道:“别碰,这些果子都是有毒的。”

石刚咽了口唾沫,“闻起来味道不错,怎么会有毒呢?”

朱老头沉着脸道:“没毒的早让山里的猴子吃完了,还能留给你?小心拿着烂手!”

石刚连忙把果子扔开。朱老头骑在驴上,顺手接住,然后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啃得满口生津。

“喂!朱老头,”

石刚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有毒吗?”

朱老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老头我运气好啊,检的这颗没毒。”

石刚气得直翻白眼。他是头一次走南荒,祁远反覆交待过,南荒的东西不能乱吃。这会儿看朱老头吃得这么香甜,石刚按捺不住,他不敢乱摘,还在那裸蕨树下,挑了颗熟透变成朱红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用力一咬。

朱老头拿着吃剩一半的果子,从驴背上低头看着他,关心地说:“辣吧?”

石刚张着嘴,咬着半个果子,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丝丝地吸着气。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朱老头教训道:“俺老人家刚说过,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这果子叫荔果,青的时候是甜的,等熟透变红,就辣得入不了口。瞧瞧,小伙儿舌头都肿了……还不赶紧吐了!”

石刚口中像含了团火,舌头带嘴巴都辣得没有知觉,用手才把咬下的半个果子掏出来。祁远赶紧拿来水囊,石刚伸着舌头嗽了半天口,才泪水涟涟地合上嘴巴。

那些花苗女子从旁边路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个都掩口而笑。最后那个与石刚有过一夕之缘的花苗女子过来,从旁边的蕨树下摘了颗青木瓜一样的果子,用短刀切开,取出果肉让他含住,一边笑着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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