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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羊-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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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舞。天很蓝,宛若无风无浪的大海。那是初升的太阳吗?一团赤焰流火的红色巨轮,掉进了蔚蓝的海水里,火焰并没有因此而熄灭,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把一部分蓝色的海水变成了蒸气,缓缓地向海面浮出、升起……
  戈壁已不复存在了,一切都沉浸在海底,一切都是海底的景物,生命就此置于一个海底的世界,一个美丽的海底的世界。窗上的冰花儿渐渐地开始消融,奇特地变幻着,像黄土高原上的梯田,一层一层的,错落有致;像一泻千丈的瀑布,飞溅起大小不一的水花;像昆仑山上顶风冒雪的松柏,郁郁葱葱;像田地里走动的耕牛、漂浮于大河之上的巨冰;像高山流水抑或檐滴……绿色的身影在路之珍的眼前晃来晃去,那不是连长吗?他正带领着全连战士出早操,雄壮激昂的号声和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震破天宇,接着,训练开始了,那是谁呀,身子不停地在单杠上做着大回环……
  水,清清的纯净的水呀,缓缓地流向戈壁,贫瘠、洪荒、苍凉不见了,水变成了浩渺博大的海洋,哨所漂起来了,那些枯死的荒草集合在一起变成了美丽的岛屿!雪山,雪山怎么运动了起来?变成了一条从海洋中腾出的巨龙,昂起巨大的头颅,挺起刚毅的脊梁,肆意地玩弄那纯净的水,波涛、狂风、巨浪随之变得兴奋并且呐喊了起来。哦,那大海洋咆哮了起来,路之珍就像是那骑在龙背上和龙一起腾空而起又落回到水里的人儿,他的灵魂悠然地漂流在那水里,善良而且纯净……
  叶子,你怎么来了,你们电台怎么和我们哨所合为一家啦?
  “亲爱的军人朋友,大家好,又到《军旗》节目时间了……”
  我的黑骏马呀,我给你最好的青草,你舔舔我的手,让我骑在你的背上,紧握缰绳,我们一起去寻找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站立在中国西部,他白发间流淌出的洁净的汗水,换来了光屁股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声和欢快自由的嬉戏,就连那田野里耕作的黄牛,也因为我父亲的汗水而变得精神抖擞,信心十足。还有那田地里的麦子,在我父亲的汗水里,迎着朝阳和着晨风,尽情地载歌载舞……
  我的黑骏马呀,你快些走呵快些走。让我扬起鞭子对你说声:“驾!”只有到了我父亲的怀抱里,你的形体才能变得雄壮、神秘同时又晴朗着生命之极美,你的毛色才能在无星月的夜里,发出深潜而又凝练的光芒,成为一匹神驹。哟,我的黑骏马,你看见了吗?我父亲,我那伟大、坚强而又充满仁慈的父亲,他原来是一座石山!岁月的风雨使他的骨骼,似刀砍斧剁,他怎会这般孤傲,这般严酷!
  叶子,是你,是你在朗诵我的诗歌。
  叶子,叶子,你怎么哭啦?
  路之珍在梦中大声疾呼。他看到了叶子那含泪的眼睛,他感觉到了叶子那颗哀伤悲恸的心。
  “你要死。最好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看见。你如果看到身边有些羊肉并想满足自己的辘辘饥肠,来世你就会变成一只不断寻食鲜肉的饿狼。你如果看见丰美的牧草并赞美它的莹莹绿色,来世你就会变成一只为牧草而早出晚归的羊。你如果看见鼠并羡慕它的活泼自由,来世你就是一只被秃鹰追逐、被豺狗伏击的草鼠。你如果想到母亲并流连她的温情、感激她的养育之恩,来世你就会成为一个整日为男人和孩子操劳的女子。在死的那一刹那,你不要生气,不能在悲愤中离开人世,更不能在邪恶的欲望中断气。忘掉你所仇恨的一切……”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路之珍梦里回响,洪荒的土地上,一个老人、一匹老瘦的马儿,一段忧伤的歌声从孤独与信仰里飘出……
  88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初冬的太阳面对戈壁时,路之珍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想起了昨天夜里自己做的乱七八糟的梦。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梦中叶子的那一双泪眼,长长的睫毛如同黑压压的茂密的森林,那森林托着晶莹剔透的湖泊,那湖泊在今天的朝阳里似乎还在闪光。路之珍开始有些琢磨不透自己的梦,“你要死,你最好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看见……”
  路之珍在心里说:“我能死吗?就是我真的要死,我也不会闭上眼睛,我要看上叶子一眼!”
  “哦,对了,我没见过叶子,我怎么知道那双泪眼就是人家的呢!”路之珍自言自语道。
  这就是梦,无规则,也乱七八糟。
  吃过早饭后,又要去巡线了。大胡、路之珍还有李明超带足了一天的干粮,沿着戈壁缓缓地向前走。李明超的手里提着半截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铁锹把子,不停地甩动着,敲打着地上的戈壁石和死了不知多长时间的野草。大胡是个服役近十年的志愿兵了,高原的风使他的黑脸庞上拥有了两块并不十分醒目的红晕。巡逻时,他爱唱歌,但自始至终都唱的是一首歌。他的声音在高原的风里起伏跌宕,粗犷沙哑,那腔调酷似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韵律经历了无数次风雨的磨砺之后产生的深沉与凝重,在飞扬、回旋。细细听他所唱的歌词,却是这样的: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
  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
  大胡每唱起这歌,虽说声音有些凝重,但脸上总是笑的,就像毛主席正在接见他一样。李明超和路之珍怎么也都学不来他的那声音,也怎么都学不来他的表情。
  日头升到了当空,那座在哨所里看上去十分遥远的雪山近了,孤傲的群峰插入云霄,横卧于天地之间,似乎要把戈壁与世隔绝开来。路之珍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远方,山脚下的一群羊跃进了他的眼帘,一位穿着红色藏袍的牧羊女站在羊群中间,一如盛开的玫瑰。
  “拉姆——拉姆——”李明超大声疾呼了起来。
  “看把你激动成了啥样,”路之珍对李明超说,“皇上都没急太监急啥?”
  大胡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路之珍和李明超一眼,随后用责备的口气对路之珍说:“你咋对李明超这样说话!”
  拉姆看见穿军装的人,心头一喜,便欢呼着飞奔了过来,她认定了,在这里看见当兵的一定会有大胡的。她伸出强健的双臂,如同拥抱久别的情人一般近乎粗野地拥抱了大胡,然而,当她的头颅垂在大胡的肩上时,却流露出万种柔情。大胡拼命地后仰着,他的嘴巴在那一刻里牢牢地关闭着,从鼻孔中涌出的气流变得短促而且极有力量。
  “放开我,放开我,你没看见李明超和路之珍都在嘛!”大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拉姆这才松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羞涩地冲路之珍和李明超一笑,但当她发现路之珍和李明超早已将身子背了过去,不由大笑了起来。
  原来,拉姆在路之珍、李明超还有大胡第一次巡逻时,就认识了他们三人,还勇敢地爱上了大胡,几乎是每时每刻她都在这里赶着羊群等待着大胡的出现,而大胡快三十岁的人了,一直没找到对象,上天能给他这样一个勇敢大方的少数民族姑娘,也算是对他不薄了。
  拉姆约大胡、路之珍和李明超去她的毡房喝奶茶。大胡说,正好,我们也该到开午饭的时候了。
  在一片背风的草地上,一座毡房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几只瘦小的羊羔绕着毡房不停地叫唤着,声音酷似没吃饱的孩子向妈妈乞讨一般。拉姆将其中的一只抱在怀里,动情地抚摸着,而后,回过头来对大胡说:“过些日子,我们打算要离开这里,这草滩上没有牛羊吃的草了!”
  一股强烈的奶油芳香弥漫在拉姆家的毡房里,拉姆从火炉上的铁壶里倒了碗浓浓的酥油奶茶,弓着腰双手把碗举过头顶。她的一只手臂裸在藏袍外,一只手伸进藏袍粗粗的皮袖里,然后两手举得平平地把奶茶递到路之珍面前,接着以同样的方式给了大胡和李明超各人一碗奶茶。一片温存而恬静的笑意,从她那清澈明净的眼中透到她那光洁鲜活如红玛瑙的脸上,她又拿出一只发黑的黄铜碗,在里面放上青稞面、酥油和奶茶,用她健壮的手灵巧地在碗中团出一个胖胖的糌粑,然后,双手将它举过头顶,送到客人面前。
  开饭时,拉姆递给大胡、路之珍和李明超每人一把刀,又给了他们羊排,然后用藏语催促道:“古利唢,古利唢!”
  吃饱之后,大胡便想骑一骑拉姆的马。他喜欢冬季的草原。冬季的草原四周的雪山会更加严峻、冷酷,冬季的草原牧草枯死了,在刺骨的寒风里吟唱着一首低沉、凄婉的歌,羊群因此而发出阵阵哀鸣。那个时候,牧人即便是年轻的,也会因为冬季的来临而变得苍老。冬季的草原上,即便是帐房里还能飘出动人的炊烟,还有可口的手抓,但无论如何是不会再有女人们在夏季里银铃般的笑声了。冬季的草原上,即便还有牧人策马扬鞭,但无论如何是不会有那“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的动人歌声了。然而,大胡却偏偏喜欢这时的草原,喜欢在这时在这样的草原上骑马。
  冬季的草原如同一面尘封的大鼓。马儿只有在这时飞奔在这面大鼓之上,蹄音才会真正地响彻于天地间。虽然草原是萧条、荒凉的,但正因为这个,心情才会因为马儿的蹄音变得真正激越、亢奋起来。没有了压抑,没有了烦恼,只想在那让人振奋的鼓声里一直往前冲,拼命往前冲。你因此成了将军,主宰着一个激动人心的过程,相信风吧,它在那时才会真正地为你欢呼、狂喜。人生本应该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当你在这样一种驰骋之后,勒住马儿,回首来时的路,除了欣慰与喜悦你便无话可说。有后悔吗?没有。有牢骚吗?也不会的。最重要的是心的感觉,或者说是心情。
  大胡总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他的真实感受。在这个时候,他就会将那首情歌连同那个唱歌的女孩一起忘得一干二净,那个女孩曾经和他恋爱,也曾和他分手,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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