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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次,当又看到舟老板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举起棍子就朝舟羽身上抽时,她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替舟羽挡下了这一棍。
而这棍偏巧砸在她头上,当场她就被砸得休克了过去。
在医院里醒来时,阿芳放声大哭。
似乎以此能够发泄自己心口里积压了太多太久的怨气。
随后逢人便说。无论是面对医生,还是周围的病人及其家属,只要舟老板不在,她就会哭着向那些陌生人控诉着自己丈夫的暴行,和自己命运的苦悲。
最初是带着无比激烈的情绪,近乎恶狠狠地、疯狂地述说着。
但不久之后她不再继续说些什么,哪怕身边人试探着问起,她也不再吭声。
因为在头脑渐渐随着喉舌的发泄而冷静下来后,她意识到,弱者的控诉,最终换来的仅仅只是旁人同情的叹息,和背后悄悄的议论而已。
其它全然无济于事。
没人会因了她的话而替她找来警察。
没人能帮助她和自己的孩子离开那个男人。
没人能仅仅凭着她一腔悲愤所发泄出来的话,令她生活有任何改变。
所以没等伤口完全康复,她就提前独自一人回了家,她着实担心自己不在家里时,那个年幼的孩子会遭到怎样更为可怕的命运。
但回到家后发现,遭到更为可怕命运的并不是她幼小的儿子,而是那个刚满十六岁,一直都没怎么让她担心过的女儿。
是的她几乎从没怎么担心过自己的女儿。
因为结婚这些年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舟老板对她这个女儿一直都还算不错。
按时给她交学费,回家晚了会去接她,偶尔还会给她买一两件新衣服。
阿芳一直以为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父亲对女儿总是对儿子更为有爱。
但是她错了,错了离谱,错到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天真单纯的认知。
因为那天当她带着沉甸甸的心思,迈着沉甸甸的步子,推开自家店门时,发现旅店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听见舟羽往常跑上跑下自己同自己玩的声音。
她有点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急急匆匆跑到卧室想找他时,门一推,她惊呆了。
她看到自己丈夫那副像熊一样粗口壮黝黑的身体,紧紧压在她女儿细小的身体上,一起一伏,嘴里发出猪一样难听到让人作呕的呻口吟。
而她女儿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仿佛以此能用自己的目光将那屋顶望穿,将那天望穿,那高高在上的老天爷的心给望穿。
“畜生!”阿芳疯狂了。
尖叫着朝舟老板身上扑过去,疯狂地撕扯他头发,疯狂地咬他还在欲口望里沉迷得发抖的身体。
咬到牙齿出血,她被痛得面孔狰狞的舟老板一把抓起,像提只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就朝门外甩了出去。“妈的!破烂货!用都不能用还他妈敢跟老子耍横?!”
失去意识前阿芳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就是舟老板充斥着暴戾和残忍的这一句话。
失去意识前阿芳见到的最后一幕景象,是她女儿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台灯朝舟老板头上狠砸了一把。
但没能把舟老板打晕,甚至都没把他打伤,却被他反手一拳打得一头跌撞到身后的墙上。
醒来后,阿芳发现女儿不见了。
哪里也找不到,就连舟羽也不知道他姐姐到哪里去了,问他,他就只会哭,然后摇头。阿芳急坏了,几次想出门报警,但总被舟老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
后来,看阻止没用,他就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比打舟羽更狠更毒,直把她打到她再也没法出门,然后逢人就说,自己女儿得了绝症,妻子也疯了,好了才没多少年的疯病,又因为女儿的病而发作了。
那样,足足被他困了一年多,有一天,舟老板突然带了个和尚来,对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再后来,旅店里突然开始变得有点奇怪起来。
她发现店里总也没有客人,而她总也没办法从店里走出去。
整天上上下下,兜兜转转,无论哭还是叫,砸门还是扔东西,她始终没办法踏出旅店一步。
而舟老板始终对她这些怒到疯狂的行为视而不见,也从来不回应她的问话。
无论她缠在他身边问上多少次,她女儿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始终没给予任何回答,甚至连正眼也不瞧她一次。
唯有舟羽时不时会来看看她,牵着她的手带她坐在房间的墙壁,用墙上那些奇怪的植物摩擦她的手掌,然后跟她说上一会儿话。
然后有一天,不知是认真、还是那孩子幼稚地想用玩笑来试图安慰她,他很认真地对阿芳说:“妈妈,再忍上几年,等我长大了,等墙上那些东西长壮了,我就带你出去。带你和姐姐一起出去。”
“那你姐姐在哪里啊??”她急问。
舟羽笑了笑,笑得像个大人般的模样:“姐姐就在墙的那边。妈妈,我会保护你们两个的。”
话说到这里,冥公子没再继续往下说,可能是看到我偷擦了下眼角。
“你在伤心什么。”于是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是伤心,是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气到没法形容。”
“为什么。”
为什么?
其实刚才一度有很多话想从喉咙里冲出来,但在被他问到这三个字时,我发觉自己空有一腔愤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种悲苦感,无力感,以及想把那个故事整个儿都撕掉的感觉,让我怒极无语。
“所以,阿芳其实在被那个姓周的推到在地时,就已经死了么?”过了片刻,我问他。
“还没有。但过度的悲愤让她那个时候已跟活死人没有什么区别,又长期受病的折磨,所以一年后,在无知无觉中悄然死去,并魂魄固执地停留在这间旅店,整天还做着生前的举动。”
“所以姓舟的带和尚到旅店,就是为了封住她的魂魄?”
“不仅如此,还令她死后被迫再度死了一次,化作了聻。若不是舟羽设法用那些植物终日饲养者她,长此下去势必化作更厉害的东西,这一点,恐怕那和尚也是没有料到。”
“他为什么要那么狠……”
“舟老板么。”
“是。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在他身边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还有一个虽然不是人,但从来没起过害人之心。你说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还有他那个操口蛋的下口半口身!”说到这里,忍不住爆了粗口,我透过窗玻璃狠狠瞪着前方那个正被往警车里塞的男人:“简直畜生不如啊!简直是畜生不如啊!!!”
刚吼了两句,突然我身上一阵剧痛。
痛得倒抽冷气一下子缩紧了身子,只觉得身上好几处地方像被刀挖一样,痛得我竟然连呼痛声都发不出来。见状冥公子一把拉住我收紧的手臂,不顾我疼得冷汗直飚,迅速在手臂至手掌处伸指用力推了一把。
沿着他手指的轨迹,我瞥见自己皮肤里有一道细细的红线迅速从手臂涌入手心。
说也神奇,那红线刚在我手心里消失,身上的痛感立刻减轻了许多,腰也一下子能挺直了起来,我长舒一口气,差点没把眼前这个神奇的‘大夫’一把用力抱进怀里。
“你好厉害!”手伸了一半即刻想起他的身份,我张嘴憋了半天,吐出这四个字。
他笑笑,似乎没瞧见我这冲动又半途而废的举止,扭头看向窗外淡淡说了句:“你情绪不能再有这样巨大的波动了,否则,神仙替你想法子延命都难。”
“可是你能想象么??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怎么能忍得住……”
“二十多年而已,你以为自己能见过多少天下的恶。”
“……那你又见过多少。”
“足够多到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鬼脏,妖脏,皆敌不过一些人内心的肮脏。那些脏极致并深入骨髓,比癌症更加无可救药。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面对如此丰盛一顿大餐,我仍是觉得同那只聻做的交易,会让我觉得更加满足一些。”
“你跟阿芳做了交易?什么交易?”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只静静发动了车子,然后朝着大路方向行驶了过去。
开的速度有些快,直至上了大路,才渐渐放缓下来,随后道:
“一笔会让舟老板生不如死的交易。”
我怔了怔:“生不如死?怎么样生不如死法?”
“在舟羽重新炼出人身,并有能力带他母亲和姐姐离开这间旅店前,舟老板将永远都没法离开这个地方。等他几天后被从警局里释放出来,回到此地,他会发现他从此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并且再也吃不到任何东西。但他会活着。每天在极度的饥渴中睡去,每天在极度的饥渴中醒来,他会疯狂,会拼命想尽一切方式寻找离开这地方的方法,但他总得睡觉,不是么,醒来一切如故……”
“听上去好像并不怎么像是种能让人觉得生不如死的惩罚。”打断他的话,我不以为然。
他笑笑:“觉得死才是最可怕的是么。”
“像我这样还没死前先被慢慢吓死,或者慢慢被折磨死,才叫生不如死。”
“呵……年轻到底天真。”
“只不过是每天饿醒再饿睡,又见不到一个人而已,这有……”正要带着一种怒气未消的抱怨轻描淡写对他说上一句,‘这有什么’。
但一眼见到他目不做声静望着车窗外的那双眼睛,那四个字却怎样也无法从嘴里说出口了。
因为我突然想到了这男人一千年来在阎王井内的囚徒生活。
整整一千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皮肉化白骨,不能吃不能喝,无尽地睡去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