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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磨坊-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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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里害怕极了。她感觉这若大一个黑咕隆咚的世界里就她一个人,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以后,以后咋办?光在哪里?亮在哪里?路在哪里?
  “我不能跨了!”她对自己说。她要是倒下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不能,一定不能!必须坚持下去,必须撑下去!为了她唯一的儿子,为了这个家唯一的香火,唯一的根,就算拼上老命,也要撑下去!
  天快黑的时候,子玉惊惊张张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周放,周放被抓走了!”
  “哪个抓他的?为啥子?”秀青一听,脑壳头就如滚过一个炸雷,懵了!她摇了两摇,要不是扶住了桌子,她就已经倒下去了。这倒底是咋的?倒霉的事为啥一个接着一个找到他们头上来?这边还没搁平,那边又来事了!她问自己:“林秀青,你到底还撑得下去撑不下去?”
  四爷坐在椅子上,盯着子玉,眼睛里放着惊恐的光。四奶张开嘴呆呆地看着子玉,一脸的迷蒙。
  “他今天去赶场没回来,”子玉一边哭一边说,“听人说被抓了壮丁,五花大绑拖走了!”
  沉默。大家似乎都不晓得该说啥子。
  “唉!屋漏偏遭连夜雨呀!”过了一会儿,四爷叹了一声,随即咳得气都提不上来,直到一股鲜红的血从口中喷射出来,才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脸色铁青,满是鲜血的嘴里,吐出几口大气,紧接着“哇”了一声,不动了。
  子玉和秀青见状,冲到跟前不停地叫喊,可四爷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额爹呀,你睁开眼睛呀,你嫑吓我们啊,我们再也经不起吓了啊,”四奶一边摇着四爷一边带着哭腔叫着,“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咋办呀!……”
  秀青叫子玉把崇礼看好,她转身飞快地跑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太医大哥背着药箱进来了。他打开药箱,取出一根银针,直直的刺进四爷的鼻子下面,捻了几捻,取出一根扎进头顶,再取出两根刺进四爷的指尖。
  四爷“啊”了一声,缓过气来。四奶,秀青,子玉三个人才松了一口大气。
  太医大哥又在四爷头上,手上,脚上扎下好几根针,边扎边捻,看着四爷脸色转回,他才把针抽出来。“四叔,好点没有?”
  “啊,好多了,多谢啊。”四爷有气无力地说。
  “四叔你说哪去了。”说着,他从药箱里取出几颗药丸递给四奶,“这有几颗药,四婶你倒点开水,给四叔吃下,精神会好些。还有,你们不能让四叔受刺激,要让他静养。”说完,他挎着药箱出门去了。
  秀青给他钱,他不要,他说就当是做侄儿的孝敬他老人家吧。
  四奶她们听了这话,心里越发的沉重起来。
  过了几天,老磨坊,以及老磨坊后面的院子里,都挂上了白色的挽帐。大铜小器铿哩锵啷,念经的叽哩咕噜,转福的哇哩哇啦,唱祭文的爹呀妈呀,和着众人的嘈杂的喧闹,从天井里飞出来,在黄沙坝的天空里回荡。
  

☆、汪子林问斩

  汪四爷的事情刚忙完,一家人还没有从悲痛的氛围中缓过劲来,保长张子贤就带信来说,汪子林的案子判了,立冬之前就要问斩,叫林秀青有所准备!
  林秀青表情木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崇礼坐着发呆。四奶则一天到黑抹眼泪。子玉呢,一副天马上就要跨下来的模样。
  这天,天还没亮,林秀青就把早饭做好了。
  族里几个兄弟也陆续来了。本来,他们是不来吃早饭的,可拗不过林秀青一番番的请。为了不再使林秀青难受,他们也都早早地来到老磨坊,早早地吃了早饭,早早地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
  汪子松虽然身体蔫蔫的,手脚无力,但他也早早的就来了。
  汪子玉是大家在吃饭的时候来的。本来昨天晚上林秀青叫她不去了,让她在家里看住两个娃娃。可她非得要去。秀青想也好,兄妹一场,去看他最后一眼,送送他,也是应该的,也就没有坚持,由她了。
  林秀青和汪子玉背着背篼扛着席子在前面走,几个兄弟扛着门板竹杆和绳索跟在后面。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的走路。他们从老磨坊经插瓜庙、转拐店、长滩碥、甑子场一路顺河而下,巳时便到了蒲江城里。
  蒲江县城,座落在后山之下,蒲河北岸,依山临河。上首文昌宫、城隍庙,面朝西门沟;下首文庙武庙,面向东门河。东街西街,贯穿两头;南街北街,交叉左右。中间几处庭院,高朗宏伟,威武森严。黑漆大旁边,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中华民国四川省蒲江县政府”。县衙对面,有一处奇异的建筑,那就是天主堂。
  林秀青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在天主堂前坐下来。她叫子玉到旁边面馆买了几碗汤面,让兄弟们就着面汤把带来的玉麦粑吃了。子玉叫秀青吃,她说不饿,吃不下。
  砍人是在东门外校场坝。林秀青叫兄弟们先去那里,她要在这等汪子林。兄弟们去了,汪子玉也留下来陪着林秀青。
  本来,砍人脑壳的事,从前都是在荒郊野外干的,可近几年这规矩改了。县大老爷总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砍,让更多的人听到,看到,让更多的人惊慌和害怕。于是,县城,校场坝,就成了砍人的中心。周围的人,近的,远的,凡是听到消息的,都会一窝风的赶来,一窝风的看,一窝风的诈呼,进而成为一种流行和习惯。
  午时刚过,从县衙里出来了一队穿黑衣服背□□的人,跑步朝东门口去了。林秀青心里一震,浑身皮子从脚跟到头顶都紧缩到了一起。既而身体里奔突起一股火气直往外冲。她的胸口在膨胀,头皮往外突,手脚在颤抖。她快要暴炸了!她知道,她的男人,汪子林,就要被推出来,马上就会身首异处!
  紧接着,又一队穿黑衣服端□□的出来了,中间夹着一辆牛拉的囚笼。四个身穿红衣,头包红帕的大汉,肩上扛着明晃晃的鬼头大朴刀,跟在囚笼两旁。
  林秀青一眼就看见那笼子里的人,就是他,她的男人汪子林!她的脑壳嗡的一声,差点昏倒。她强忍着,努力站稳,奋力挤到牛车前,声嘶力竭地叫着汪子林的名字。
  汪子玉哭喊着,一声接着一声地叫着她的哥哥,眼泪一把一把地掉落着。衙门前一条街上,只听得一片“夫啊”“哥啊”凄厉的叫声。
  街上的男女老少围拢过来,一会儿,一条大街就水泄不通了。
  穿黑衣端□□的,努力地推搡着人们,时不时用枪头砸着那些挤近了的人。
  “冤枉啊,老子冤枉啊!”汪子林双手抓着笼子,仰天大叫冤枉,那声音,回响在大街上,婉如从半天里发出来的。“曾五!高丙清!你们两个□□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不准喊!”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吼了一句。
  “老子冤枉,老子就喊!老子冤枉!曾五!高丙清,你两个□□出来的,不得好死!老子做鬼也饶不过你们!”
  当官的盯了汪子林一眼,也不说话了。汪子林一路叫喊着,哭喊声也一路随同。
  过了东街,出了东门,就是校场坝了。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尽管砍人脑壳这样的事,对于县城以及县城周边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已经看得多了,也习以为常了。但日怪的是,每每到了砍人的时候,他们总会有意的或者无意的围过去看。是因为新鲜吗?是因为刺激吗?是因为同情吗?或者是幸灾乐祸?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或许他们的内心总有一种渴望,总要去感受宰把手挥起明晃晃的大刀,一刀下去,人头飞走的同时,鲜红的血从颈子里飚出来飞向天空引来一片惊恐与骚动的快感。于是他们一个个伸长着颈子,眼睛朝着一个方向,急切地等待着把人推上来;急切地盼望穿红衣的大汉挥起大刀,急切地盼望那人头飞出去,越远越好,最好能砸在某一个倒霉蛋的身上;急切地盼望那颈子里的鲜红的血飚出来,射向天空里去,越高越好;急切地盼望人们全都发出尖叫,拿手挡着眼睛或者把脸转向一边去;急切地盼望那种快感快点到来!
  穿黑衣背□□的早已把校场坝围了起来。那些等着看砍头的都被围在里面。
  囚笼一路谩骂着过来了。红衣大汉打开笼门,把汪子林提出来往台子前面一掼,便一字儿排开,叉开两脚,把鬼头大刀往地上一矗,一副威严无比的模样。看客们被几枝枪逼着后退了几步。
  汪子林依然不住地大声叫骂着。
  林秀青把背篼放在地上,取出一个包,走上前去,流着眼泪说:“子林,夫啊,我没本事啊,明晓得你是冤枉,可我救不了你呀。”她打开包裹,“我跟你拿了一些酒肉来,你好好地吃一顿,就是死也做个饱死鬼呀。你不要怪我,我也只做得了这些了。”她拿起一块鸡肉,递到汪子林嘴边,汪子林啃了一大口,猛嚼起来。林秀青倒了一碗酒,汪子林一仰脖子,喝了。
  “求你们把手跟他放开,让他好好吃点东西嘛,”林秀青看着红衣人哀求道。红衣人没理她。
  汪子玉想过来,可被黑衣人挡着了。
  “这些好吃吗?”
  “好吃。”
  “多吃点,做个饱死鬼到了那边也没人敢瞧不起,”林秀青眼泪哗哗地流着。
  “我,我,对不起你呀秀青……”
  “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晓得他们是挽起圈圈整你的,我相信你不会干那些事。”
  “可是那个婆娘……我也是一时没管住……”
  “来,喝酒。到了那边,就没得人服侍你了。”
  “县长到!”一个声音喊道。所有的人都把眼睛转向校场口。只见一个瘦里巴叽,留着大背头,八字胡,穿一身深灰色中山服,拄着文明棍的高个子朝台子走来。后面跟着一伙黑衣大盘帽,手都摸着枪套里的枪把。
  “来,再吃点,”秀青撕了一大块肉递给子林,又倒了一碗酒递给他喝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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