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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扇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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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呢!好像很重要。”
  “有这种事?胡说,你记错了。”嘉不动声色。
  真的是这样?青羽左手握住右手,想了很久,童年的记忆模糊在迷雾中。她道歉道:“我记错了,对不起,坊主。”
  那一天,青羽知道了苏铁是一种喜光、喜温暖的植物,生长缓慢,叶片柔韧而美丽。那一天,她完全忘记苏铁与坊主有什么联系。
  在腰门外的厚厚青苔上,青羽轻轻跺了跺脚。
  只有引秋坊有这么厚实的青苔,只有引秋坊的坊主敢命令说:“给我建一个院子,不许种花。一两棵槐树、七八棵梧桐、半角青竹,叶子掉下来时,不要扫完,留它几片。”
  这个命令下达时,园丁都挠头,想:这个园子建造时,工人们都很困惑;这个园子刚建成后,看到的人都窃窃私语;这个园子彻底养成后,多少文人雅士都借着买扇子为由,没黑没白往这里钻,就为看一眼园景。直到有人借着醉意在墙上题诗:细挽秋声浅映墙,天然墨意写文章,如何修得眠于此,美景美人两益彰。
  嘉看了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冷冷笑了笑,“什么掐断了气,白污我一堵墙,刮去了,重涂一次,今后这里不许人进来了。”
  这是气话,她自己是人,她自己总要住的。但从这句话后,除非经通报、得嘉首肯的人,其余的再没进过园子。此刻青羽在青苔上一跺脚,看门的听见了,探出头来看,立刻笑得满脸花开,“青羽!你这丫头怎么跑回来了?”是乌大娘。
  青羽每次见到乌大娘,总觉自己又回到小小的,还梳着丫角麻烦她照顾的年纪,有点儿畏缩,但心里又特别得暖和,“是我,大娘……”
  一句话没完,就听院里有人急扯白脸道:“坊主,我是为你好!你真的要小心!”
  竟是男人的声音,总有四五十岁了,不甚悦耳,听起来且有点儿熟悉。
  青羽一看,见着那竟是秦歌的父亲,秦家商号秦老板。他在栖城生意做得这么大,难免跟引秋坊有来往,所以青羽见过,却从没见他出现在这院子里。
  他能生出秦歌,五官总也不太差,但再帅的帅哥,上了四五十年纪,套上四五十斤的脂肪,那就基本只能往猪圈里蹲着了,哪怕套上金光闪闪的员外服、熏上一身铜香……不不,猪还是猪,嘉怎会让他进院子?
  青羽只怕他是硬闯来的,忙一步跨进去,要替坊主撑腰。嘉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看到青羽,点点头,示意她站着,边淡淡对秦老板道:“妾身知道了,谢过您。”
碎剥寒叶闲敲户(10)
“坊主,那李鬼可是不得了,仿的扇子比真的还真!城主说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到现在也不知怎么样。大家的生意难免有些影响,坊主要是有什么想帮忙的,说一声,我秦某愿肝脑涂地、全力效劳!”秦老板表忠心。
  “我的扇子还真不怕人仿。”嘉淡淡道。秦老板灰心丧意下要退下,她却又回眸向他,转了口气,“难得秦老板想着小坊,妾身心里领您的情,大娘,请秦老板坐到厅里喝口茶。”目光落在秦老板身上,笑了一笑,媚如春花开放,光彩流动。
  秦老板登时脑壳上轰了一声,骨头酥麻麻从后颈骨一路麻到尾巴骨,头翘尾翘,不知今夕何夕。
  他跟乌大娘下去了,青羽张口结舌的,但此刻才叫得出一声,“坊主。”
  “你回去看了扇子了?”嘉拿小手指搔着头,张口就问这么一句。
  她许多动作其实根本粗俗、无教养、不管不顾的,但就是美,再怎么俗气的动作、古怪的行止,搁在她身上都成了风姿。
  青羽被她问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关系着赌约期限的那把扇子,惶惑摇头,“对不起,还没有去看……”
  “你遇着什么难办的大事了,指望我能帮上你的忙?”嘉目光真毒,往青羽上下一打量,准准猜中。
  青羽扑通跪下去,“这件事只有坊主才能帮上忙了。”便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才说了两句,嘉打个哈欠,往树干上倚,青羽晓得她身子骨不好,沾不得冷湿,自觉奔进屋里把椅上、榻上常年散放的那些小枕头拿了个出来,给她垫着坐了,方继续说下去。直到说完,嘉又打了个哈欠,“是我变笨了,还是你变聪明了?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坊主!”青羽着急。
  “一个乡下的小作坊要倒闭……”嘉打断她,“那又关我什么事?若说他们生意不好,又不是我挤的。便是我挤的,我也不在乎。若说你要替他们找份工,我这里是有门槛的,总不能痴肥呆瘦婆婆妈妈都塞进来,当是什么?难民营?我一个商人照顾了难民,平白养着一伙儿官吏是做什么的?谁有那兴趣越俎代庖,找谁去!总之不沾我这里分毫。”
  “坊主!”青羽着急,“我知道您好厉害,所以想请您帮忙想想办法看,怎样能帮他们站起来。”
  “世道如棋,商道如镜,他们只要够有能耐,当然能站起来。帮要怎么帮?当初是谁帮我,我才站住的?”嘉摇头,“我原想你有了进步,可以好好调教你,现在看来,我错了,你还是糊涂着。”拂袖,“走吧。”
  “坊主……”青羽像飘在风雨中的草梗,只有一棵大树能做依靠,但这棵大树都离她而去,她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最讨厌求人帮忙的,比最讨厌还讨厌,就是为了别人求人帮忙的。有能耐,自己的腿走路、自己的手做事、自己的担子自己扛;没能耐,找个地方清清净净去死,麻烦别人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利麻烦别人?”嘉冷冷走开,却又回头笑一笑,“再说,你自己能利用的地方还没有用尽,不是吗?”
  青羽跪在地上,觉不出膝盖疼。
  坊主不会乱说话,她自己能做的地方,还有什么是没做到的吗?如果没有做到,就跑过来乱求救,难怪坊主会生气了。
  可到底什么是她没做的呢?
  “你在这儿!”猫一样地轻捷,一个人把她拉起来,“你跪在这儿做什么呀?”
  青羽抬头,看见依依。
  她瘦了些,眼睛比从前睁得更大,像是受惊的样子,虽然动人,但也没得叫人心里发毛。
碎剥寒叶闲敲户(11)
“你怎么过来了呢?有什么事?是不是求坊主帮忙?”她嘴里不断问着,眼神不时向左右瞟,好像在提防着什么。青羽结结巴巴把事情说完,她目光的准星总算定在青羽脸上,好好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人啊……”贴到她脸边,飞快地耳语道,“记得我给你的东西、说的话。”把她一推,提高声音,“难怪你惹坊主生气了,走吧走吧!”
  青羽迷糊着,脚不沾地被推了出来。
  外面,一袭青衫,青得像雨水刚洗过的天空,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好像会等到地老天荒。
  推人出来的,跟等人的,刹那间目光碰了碰,然后推人的关门回去,等人的微微欠身,“你出来了。”
  他对她总是客气,像是礼貌,又像是把自己定位在侍卫这一类身份,比谁都亲近、比谁都疏离。青羽手躲进袖子里,摸到光滑的埙,喉头作哽,“先生。”
  “刚刚送你出来的女孩子,好像叫依依?”谢扶苏道。
  根本不是“好像”,他注意她那么久,她身边的人,他都知道。
  “是。”青羽不明所以地点着头,眼神清澈无邪,她什么都不懂。
  “她好像有点儿事?”谢扶苏问。该毒的时候,他的眼睛比嘉还毒,但问话时,他比嘉客气。
  于是青羽也就很糊涂地说:“没有呀!她就是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她有送过我一个扇坠,要我记得——哎,那个扇坠,还有我当时做的那把扇子,都还放在家里呢!我要去看一下。”
  听到她说“家里”,谢扶苏嘴角不自觉上扬三分,听到“要去看一下”,又滑下来。她要撕扇那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听到她还要去看那玩意儿,难免有些不快,“好好的看它干什么?”
  “坊主说要看的,也许那扇子有了什么变化?总要看它一下。”青羽细声细气解释。
  “不要看了。”谢扶苏总觉得看了没好事。
  “为什么?”青羽继续张着纯洁的眸子好问不倦。
  “我……”谢扶苏还是只能把头埋下去,“我送你回去看好了……”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就一路被隆到今天,可怜,当年一剑逍遥、快意江湖的他,怎么就到了今天……
  几天没回家,井台上落了些灰,丝瓜老了很多,晃晃悠悠在架子上打秋千,有几盆药草稍微打蔫儿了,母鸡光凭自己在草堆里刨吃的,满足不了胃口,咕咕咕拍翅膀跑到主人跟前。青羽口里念着,“马上就给你加餐了。”一边先急着把扇子与扇坠找出来。
  那把扇子一露面,她像被大砖劈头打到,闷疼,一时做不得声。
  难看的黄斑生了满扇。连日湿雾,又未被好好保养,扇子已经丑若出天花破相的妇人。
  “天气不好,我也没有放好它,不是你的错。”谢扶苏努力安慰她。
  “不是的,是我没有处理好扇面。”青羽喃喃道,“就连扇骨,也是因为扇坊的人先处理好了,不是我的功劳。一个真正制扇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都没做好,明知使用的环境潮湿,却做出放几日就会出黄斑的扇子?这是我的错。”将扇子反复翻看片刻,又醒悟道,“坊主原来说,出不了一年,并不是说黄斑。因为我扇面没弄好,现在已经略有些变色,到一年后,发黄会看得出来,而这竹骨,靠着坊里的手艺,是一年绝不会发黄的玉竹,两相搭配,就很不协调了,竟不如选有些黄调的竹子、或者上漆的,那还看得过。真正在扇子上用心的人,怎能容许自己的扇子才出一年,就没法入目了?我果然没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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