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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行精灵-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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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豁唇不会走丢吧?”老女人忧心忡忡地问。
  “他是个机灵鬼。”喝酒的黑脸人突然插言道,“丢了谁也丢不了他。”
  黑脸人坐在窗前的小板凳上,他已经喝空了一个瓶子,第二瓶酒的塞子业已启开。抱琴者从包中取出一本乐谱,坐在炕梢看得极其入迷。他时而摇头晃脑的,仿佛那音符已经弯弯曲曲地在他体内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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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伙子,你拉个曲儿给大伙听听嘛。”黑脸人大声地冲抱琴者说。
  抱琴者抬了一下头,嘴唇动了动,复又垂头看乐谱。
  “孕妇在睡觉呢,”老女人善意地为黑脸人打着圆场,“琴一响就把她的觉弄没了。”
  黑脸人酒已半酣,这时候人的自尊心大都处于疲惫状态,所以他并未计较抱琴者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继续问:
  “小伙子,你是干啥的?”
  “教师。”抱琴者总算抬头礼貌而简短地回答。
  “噢,我明白了——”黑脸人使劲呷了一口酒说,“你是教唱歌的。”
  “是音乐。”抱琴者强调说。
  “唱歌和音乐不是一回事?”黑脸人笑起来,他的两颗门牙也不同寻常地黑。他的鼻毛和胡子连在了一处,鼻头已被酒精沁红。
  抱琴者不再说什么。他那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清高,老女人本能地排斥这样的人。她想那台琴一定是给学校买的了。他来自塔香,那里的小学有琴,而塔静却没有。塔静的音乐老师连口琴都不会吹。老女人觉得这样一比,生在塔静的孩子就吃亏了。
  老女人问:“这琴是买给学生听的?”
  “噢,”抱琴者说,“下学期的音乐课就能用手风琴伴奏了。”
  “学校花了多少钱买的?”老女人又问。
  “一千二百多块呢,”抱琴者说,“都是去年一个寒假学生拉木耳椴挣的。有个学生为此上山还冻掉了两个脚指头。”
  “那还能走路吗?”老女人同情地问。
  “路还是能走,”黑脸人接过话茬,“要是干重的体力活就不行。”
  孕妇动了动身子,然后像卧了多时的牛一样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她撩了撩刘海,刘海已被热汗濡湿。她脸颊有了血色,看来休息使她的体力得到了回升。她的眼睛似睁非睁,长长的睫毛恹恹无力地缓缓扑扇着,给她的眼睑带来一股柔和的阴影。睡前她还束着马尾辫,可一觉醒来她的头发也披散开了,那又长又黑又高的头发在她胸前背后淘气地流窜着,如一群束缚已久忽然到了户外的孩子一样无拘无束。她那白色的衬衣领因为气色的改观而有了无穷的生气,宛若一只透明的蝴蝶落在颈前。黑脸人一直沉郁烦闷的心变得豁然开朗: 原来做孕妇也有这么美的!他不由陶醉地大喝了一口酒。
  
逆行精灵(9)
孕妇的神态在阴雨黯淡的光线中更多了几分平静和安详。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转动笨拙的身子用手在光滑的炕面上划来划去。她在寻那只脱落了的发夹。最后她摸到了,却没有力气去梳头发,只是握着发夹,倚着墙,呆呆地看着那架手风琴。
  “睡得好吗?”短发大嫂因为有了老女人故事的鼓舞,所以对孕妇也显得格外热心。她更想获知孕妇的故事。她发觉只有在不断听到别人的意外故事时,才觉得受阻于塔纷是值得的。不过她的殷勤搭讪使老女人有几分不快。
  孕妇微笑着点点头,说,“还做了梦呢。”
  “梦见什么了?”短发大嫂兴致勃勃地刨根问底儿。
  “梦见这屋外的林地上,有一个美极了的穿白衣的女人在飘来飘去。”孕妇吃力地说。
  “天哪——”短发大嫂叫道。
  “那女人全身都是素白的,穿着纱样的长裙。她飘得低时,她的裙子就滑着了树梢上的雨珠;她飘得高时,云彩就擦着了她的脸。”
  黑脸人看着孕妇,觉得她是坐在一朵巨大莲花上的女人。这种时刻,另一个面黄肌瘦、神思恍惚、嘀嘀咕咕的女人形象不知不觉地隐退了。她带给他的仇恨和屈辱也渐渐如水中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
  “那女人跟你说话了吗?”短发大嫂穷追不舍。
  “她飞来飞去的,我只能仰着脸看她,哪能说话呢。”孕妇说,“她肯定也不会说话。”
  黑脸人又喝了一大口,也不再晃动瓶子,也不再用紫色的大拇指甲去比量酒的刻度。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仿佛屋子突然被人推进一口深井。抱琴者放下了乐谱,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时候忽然有笑声传来,是卖山货的人的笑声。他满嘴泛着油光走了进来,迫不及待地对众人说:
  “老哑巴刚才让王段长给灌醉了。醉了后歪在椅子上就睡着了。醒来后你们猜猜他做了什么?”卖山货的得意洋洋地抚弄了一下自己的招风耳。
  人们都沉浸在孕妇对会飞的白纱女人的遐想之中,所以没人对他的话题表示关注。
  “老哑巴朝王段长要了纸和笔。”卖山货的仍然在卖关子。
  “他会写字?”短发大嫂最快地转移了思路。
  “画。”卖山货的人说,“他用铅笔画一片林子,然后又在这林子上画了一个穿着长裙子的美女,这女人在半空中飞着。”
  大家惊讶不已地看了看孕妇,孕妇用手捂住嘴,差一点失声地惊叫起来。
  “老哑巴大约是想女人了。”卖山货的人说,“王段长指着画和老哑巴打手势,告诉他人间没有会飞的女人,要找只能找挑水喂猪、在地上走的大脚片子。”
  “老哑巴怎么说?”短发大嫂问。
  “他能说什么吗?”卖山货的人说,“他只是指着窗外的山,着急地使劲比划着,瞪着眼睛,好像老天爷已经把那女人给他送来了。”
  “天哪——”老女人暗叫,“全都是会飞的女人!”
  卖山货的讲完这桩趣事,然后转向黑脸人,“你怎么不就着菜喝?”
  抱琴者心想,可别让他就菜喝了,不然他也许又会魔术般的从帆布包中掏出个猪拱嘴。那样的话,他的满脑子又会涌起愈发残疾的猪的形象。
  黑脸人只是又喝了一口酒,并未说什么,他一直在看着孕妇。刚才孕妇用手捂嘴的时候,他发现那手也分外地美,他便想这样的手拂在男人的额头时会是何等地逍遥。卖山货的说那一边的酒桌还没撤,司机喝得里倒歪斜了,后参加进去的售票员也醉了三分了。
  “好玩!”卖山货的快活地发出一声感叹,然后走出了屋子。
  大家面面相觑,无话可说,而后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窗外。雨又大了起来,雨声激烈得如打鼓。老女人心急如焚,后悔不该将豁唇放出去,他们已经走了快两个钟头了。
  鹅颈女人是永远不会迷路的,所以她大胆地选择连毛毛道也没有的林地走。有人蹚过的路边野生植被会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而无人涉足的地方却是一片葳蕤的奇观。他们才进林子,豁唇就发现了一个吊在矮树下的马蜂窝,跟着又看见一条硕大的绿色毛毛虫在白树干上蠕动。他们全都湿透了鞋子,走起路来那鞋子因为水的浸润而嗞咕嗞咕地响。鹅颈女人的长裙因为雨水的滋扰而质地沉重,它向下坠着,时时挂在拇指粗的树杈上,这给了小木匠帮助她将裙子从树杈上摘下的契机。
  
逆行精灵(10)
微雨中森林的空气有股植物清香的气息,仿佛一棵棵树在沐浴时不停地往上擦香皂。那树叶纤尘不染,晶莹如颗颗翡翠。他们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发现了一片都柿,是羊奶子形状的。熟过头的已经明显蔫软,并呈现出玫瑰色。豁唇专拣这样的吃,因为它甘甜得无边无际。只一刻他就吃紫了牙和嘴唇。鹅颈女人守着盆子,蹲在地上先吃了一刻,然后再往盆子里采。都柿果“啷——啷——”地落入盆底。小木匠采得头上冒汗,每当他手里有了一捧而握不住时,就心急火燎地往鹅颈女人的盆子里送。他俯下身,故意将手臂蹭着她的胸,看她什么反应。鹅颈女人总是微微一笑,告诉他不要用手使劲揉都柿,把它上面的那层白膜弄没了就不好吃了。他们采了半小时左右,豁唇便说羊奶子形状的都柿没有圆圆的好,鹅颈女人就直起腰说,“那咱们就去找圆的都柿。”
  鹅颈女人已经三十六岁了,膝下一儿一女。她丈夫在塔香供销社当会计,精明而却不失本分。鹅颈女人从当姑娘的时候起就喜欢进城,那时她在粮店工作,将挣来的钱全都扔在路上了。她每次坐在车上时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觉得这才叫人过的日子。她在城里也没有亲戚和熟人。她住便宜的旅店,然后到街上吃小吃,逛服装店,去电影院跟着主人公或悲或喜。心满意足后,她又开始想家,想她那百依百顺的丈夫,虽然他的个子还没有她高;想她那双活泼的儿女,于是又坐车返回塔香。每年若不进城几次,她就会心烦意乱。塔香的一些男人很觊觎她的身段,常常有人在暗中挑逗她。她虽然觉得丈夫不错,但也几度背叛过他。她和拖拉机手在麦地睡过,和猎人胡京在山顶的木屋住过浪漫的一夜,也把她好看的腰肢展览给一外地的鱼贩子。她时时对丈夫生出几分愧疚,而当机会来临时,她却如入迷雾中一样不能自持。事后她总是宽慰自己,觉得她没有什么错,是她的身体出错了,身体那是老天爷给的呀,说收回就收回了的东西,她如何管得了呢。但她又不是那种放浪形骸的女人,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得到他们所渴望的东西,所以有一些人就只能永远对她馋涎欲滴。一般来说,她只有在特殊的天气和氛围中才感觉到自己的情欲像囚禁的雄狮欲出笼一样不可遏制。比如与拖拉机手在无人的麦地,那天她只是漫无目的地朝麦地走去,后来微风起来了,金黄色的麦穗在风中摇曳,如一串串风铃在歌唱。阳光在麦地上波澜起伏,她是第一次感觉到阳光会跳舞。这时拖拉机手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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