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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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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手里倒提着个什么,长而软,他往旁边的桶里蘸了蘸,下一刻,胳膊抡圆,用力向我甩了过来。
    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痛感一瞬间蔓延全身,我这才明白,那是条鞭子,蘸了盐水。
    长鞭画弧,一鞭一鞭打下来,打得我前胸一片血肉模糊。鞭梢行动扫过脸颊,连脸颊都甩出条口子,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这样的痛楚下,我的神智渐渐清明,大声问他们是谁,为何打我,可知我是当今圣上。然而我的怒喝只换来比刚刚更为卖力的鞭打,直打得我失血脱力,陷入又一轮昏迷。
    接下来几天,我日日都会被人吊到架子上挨鞭子。打我的人始终隐在阴影里,我问他是谁,他一鞭子抽到我的嘴上,抽得我几乎成了四瓣嘴,痛楚难当。于是我不问了,问也没用,他肯定知道我是当今圣上,也肯定知道自己就算打了当今圣上也不会有任何后果。
    那人大概天天吃鹿茸熊掌,体力棒极了,每日都要打我个把时辰才停,打得我昏死过去,再痛醒过来。有次我被人架着送回去,半路上醒了,偷偷往两边看,发现自己在个废弃的牢房里。经过的木栅牢房中没有一个犯人,只有森森白骨,我被随意丢弃在其中一间,没人给我治伤,没人管我死活,连口水都不给我,由着我去死。好在牢房潮湿漏雨,房顶上往下滴水,我挣扎着爬过去,仰着头喝。一滴,两滴,三滴,余光扫到墙角一个鼠洞,一只大鼠刚产了崽,黑乎乎的身子下面是四五个蠕动着的粉红的小鼠,我一阵反胃,伏在地上,胆汁都吐了个干净。
    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照这么打下去,不出三天,保证一命呜呼,到底下见我那短命的爹跟兄弟。我没吃的,没喝的,像一盏快没油的枯灯,熬自己锦衣玉食多年攒下来的膘,动不动就要体力不支晕过去,醒过来便寻思我做鬼也不放过卫明,弄死卫明一家,我就飘飘荡荡出关,去草原。黑暗中分不清白昼黑夜,我昏了醒,醒了昏,某一次醒来精神还好,细细一算,距离上次被拖出去鞭打似乎已有许久了。
    他们不打我了吗?
    我一激动,又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面前多了两个馒头一碗水。我抓着馒头狼吞虎咽,吃完一个吃第二个,才意识到这馒头不是用细面做的,里面不知道掺了什么,硌牙,有沙。想我一顿饭吃几十道菜,这样的馒头听都没听过,更别提见过。可饿极了,什么都好吃,没一会儿,就着水,两个馒头就吃没了。
    接下来几天,没人打我,每次我醒来便看到面前搁着这么两个馒头一碗水。我曾留心是谁送来,可终究没弄清楚。与食物一起来的,是两个大夫。他们提着药箱,往我的伤口上撒药跟撒盐似的,疼的我直哼。药撒上了,又把我跟小鸡子似的提起来,前前后后缠布条。离得极近,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可样子没看清楚,只看到了他们耳后一个小小的,证明身份的印记。
    这印记我只听过,今日是头一次亲见。
    抹了药,没人打,还有饭吃,我的伤口不再化脓,开始结痂。只是体力仍旧跟不上,毕竟不够吃,也不够喝。可是能活下去,这就足够了。我很疼,又没力气,有心起来活动活动,每每走不了几步,便出一身虚汗。
    于是我靠着墙根坐在地上,观察那一窝鼠。
    一边观察一边想,我怎么沦落成这样。
    还没等我想明白,牢房里进来两个人,一边一个,架着我,跟拖麻袋似的拖了出去。
    拖到了之前镇日给我行刑的架子前,丢在一个人脚边。
    我抬起头,那人低下头。
    四目相对。
    我微微一笑。
    时隔多年,我又见到了太傅。
    太傅毁容了。左眼角至右脸颊,一道刀疤斜贯,几乎把他的鼻子都削掉。他再也做不成以前那个打马街边过,满楼红袖招的明媚公子了,或许是容貌尽毁,或许因多年颠沛,他变得阴郁而狠厉,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一只肮脏下贱的蝼蚁。
    他想一脚把我踩死。
    可他不能踩死我,否则这会儿我早被打死了。他恨恨地盯着我,半晌问:“玉玺在哪里?”
    当年的太傅说话多好听啊,上书房里他带着我们读四书五经,枯燥的圣人之言经他一读变得动听极了。如今他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像嗓子眼被人抹了一把沙,一说话,砂砾互相摩擦,听得人想咳嗽。
    我半撑起身子,冲他笑。我觉得自己应该笑得挺好看的,事后想想,自己当时是四瓣嘴,一笑就疼,能好看到哪儿去:“你跟卫明是何时重逢的?”
    太傅不答,重复道:“你把玉玺藏在哪儿了?”
    “你跟淮江叛军又有多少关系?”
    “告诉我玉玺的下落,我可饶你一命。”
    “告诉朕,京城贪腐背后究竟是卫明还是你,朕也可饶你一命。”
    “你说还是不说?!”
    “朕还有一个问题……”
    “你!”太傅怒极,一脚踢过来,我狼狈躲避,在地上打了个滚,磕到伤口无数,疼得直抽凉气,抬手道:“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着太傅,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流下来。
    “如今这天下……还是朕的吗?”
    “昏君!”太傅厉声喝道,“你根本不配为帝!”
    “我以为你虽才学平平,可心性纯善,若有良臣辅佐,定能成就盛世。却不想你心狠手辣,先杀忠臣,再戮兄弟,更懒散怠惰不理朝政,任由贪官污吏横行,鱼肉百姓!自你继位以来,饿殍千里,民不聊生,为君若此,不如换一个皇帝!”
    太傅眉梢上挑,语气激动,说话时不自觉转头,我虽看不清,却猜他的耳后应该也有一个小小的标记——每个叛军的耳后都会有一个这样的标记,那是他们发誓不会背叛的证明。
    我点点头,冷笑:“朕懂了,那些刺客是你派来的。就是不知道,那天在卫明府中,从后袭击朕的是你还是卫明。”
    太傅自然不会给我答案,答案也不重要。
    “玉玺在司礼监掌印手中,”我冷冷道,“去管他要。”
    “司礼监手中没有玉玺。”太傅沉吟片刻,转头喝道,“把他带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被五花大绑架了过来。那人不光手脚被缚,眼睛嘴巴皆被掩住,我身上鞭痕累累,他竟比我好不了多少,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尤其两边脸颊,像被人双双烙铁,血肉模糊,溃烂流脓,凑近了看,里面竟生了蛆!
    那人被扔到我面前,只解开封住双眼口唇的布条。我初时没认出他是谁,直到他颤巍巍喊了声“陛下”,我才心中大骇:“章、章枣?”
    章枣眼角开裂,渗出血来,我不知他看不看得清我,可他睁大眼努力看着我,嘶声泣道:“陛下!”
    此时我就是再疼也顾不上疼了。我扶起章枣肩膀,叫他靠在我臂弯间。他不肯靠,嘴里不停地道:“陛下,不可,不可……奴身上脏……奴身上脏……”
    “章枣,”我把他扶正,凑近了,叫他看得清楚些,痛心道,“你怎么也被他们抓来了?”
    “那日奴在镇国公府前等陛下,怎么等陛下都不出来。过了会儿,镇国公出来说,陛下今夜留宿国公府。虽说以前陛下也曾在国公府住过,可如今……奴觉得奇怪,要进去伺候,镇国公却把奴赶走了。奴不放心,就去找听风处刘大人,刘大人不给奴开门,奴没办法,只好转而找崔大人。崔大人阖府出门扫墓去了,奴又去几位大人府前叫门,大人们笑得暧昧,还叫奴不要自讨没趣,奴……奴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宫等消息。”章枣泣道,“奴在宫里等了三日,陛下竟没一点消息,急的奴要去找镇国公,谁想到这时就传来陛下驾崩的消息……”
    说到这里,章枣突然“哇”的一声大哭:“镇国公说陛下是急病暴毙,可陛下的身子是奴照顾的,陛下身强体健,怎可能一夜暴毙?!何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奴还没看见陛下的尸首,怎能说陛下死了呢?可没人听奴说话,镇国公派人把奴捉了起来,他……他还把太傅找了回来,要……要拥立新君!陛下,您的皇子才那么点大,怎么能处理朝政?!”
    “不要废话!”太傅沉声道,“是你要见到朱毓才肯说出玉玺的下落,如今人也见了,速速交出玉玺,否则休想保命!”
    “住口!”章枣转头大喝,“乱臣贼子!吾皇名讳岂容尔等直呼?!何况已至这步田地,即便交出玉玺也难保命……”
    我不明白:“什么玉玺?玉玺在你那儿?玉玺不是应该在司礼监吗?”
    “陛下,您忘了,那夜是您叫奴去司礼监取来玉玺的啊!”
    我看着章枣,慢慢想了起来。
    是了,那日午夜梦回,我又梦到哈丹,心酸之至,我叫章枣连夜从司礼监处取来玉玺,我要下旨,在哈丹一行抵达边关前把他们叫回来。可玉玺拿来了,我的理智也回来了。玉玺我一直没还回去,圣旨也一直没拟。
    “玉玺被你藏起来了?”我问。
    章枣点点头。
    怪不得刚刚太傅反复追问我玉玺的下落。他定是不信章枣有私藏玉玺的胆子,以为是我吩咐,所以先来诓我,见我果真不知,才把章枣带了出来。
    其实不光太傅不信,我也不信。章枣向来没骨气,我踹他打他拿他撒气,有次因为跟卫明闹别扭,还把一碗热汤扣在他身上,烫掉了他的皮,他一声没吭过。他怎么能有私藏玉玺的胆量与魄力,又怎能被人打成这样,仍不肯松口呢?
    我死死地咬着牙,我悔极了,我不该踹他,更不该拿他撒气。
    “太傅跟镇国公……卫明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们拥立新君,独揽朝政,可是他们没有玉玺,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奴是最后一个见到玉玺的人,他们便把奴抓了起来,酷刑拷问。奴不说,奴要见到陛下才肯说。他们刚开始骗奴,说陛下死了……放屁!陛下万寿无疆,怎么会死!可恨卫明小人,陛下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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