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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 作者:方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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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色,座圈已脱落得斑斑点点,露出木头。

    灯光很暗。许红兵同房东交涉完毕,进门来没说一句话,便扑到黄苏子身上,
令等待接吻和温柔抚摩的黄苏子碎不及防。黄苏子轰然倒在床上,床单上一股令黄
苏子形容不出来的气息,一下子扑入她的鼻中。黄苏子想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许红兵三下两下扒去她的衣服。黄苏子精心为许红兵准备的三朵花,许红兵仿
佛看都没看,便将它们扔在了床下。只几秒钟,黄苏子便如同被刺刀刺中。她努力
地寻找感觉,却只觉得沉重的许红兵压得她喘不过气。一直待她温情脉脉的许红兵,
这一刻有如野兽,凶猛野蛮得令黄苏子产生剧痛。这是一种被撕裂开来的痛楚。她
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声。叫完后,她想起许红兵说过,他喜欢听她尖声叫唤的。

    许红兵所有的行为都在黄苏子的意料之外。他几乎没等到黄苏子再发出第二声
尖叫,便把什么事都做完了。他迅速地套上裤子,动作快得使黄苏子几乎没有看到
他的肌肤。而黄苏子却全身赤裸地摊在他的面前,任他的眼睛扫视和游览。

    裸体的黄苏子没有动,她虽然有点儿冷,可她仍然愿意这么平摊着自己。她期
待因了她的身体会再次唤起许红兵的欲望。但是,许红兵却只是默默地看了她半天,
然后站到窗前,点着了一支' 烟。窗口又破又小,一挂肮脏的窗帘无力地垂吊在那
里。许红兵将窗帘拉开一条缝,脸朝外望。黄苏子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街上的一
盏路灯,荧荧如鬼火地亮着。她想放事就是这样的过程?想着,便觉得远不是她之
所想。黄苏子说:“躺到床上来好不好?”许红兵转过了身。他的脸色在灯下发青。
几缕古怪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黄苏子心里格瞪了一下。许红兵说:“黄老师无论
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女儿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盼我去好她。怎么样,我还行
吧?' 将红兵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黄苏子顿时面如死灰。她呆望着许红兵,似乎在回想什么。许红兵笑完,说:
“你以为我真会爱你。老子的儿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了。也不看看你那张僵尸脸。你
装什么淑女,当年那样羞辱我你让我没法好好读书,因为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认为
我是流氓。为了你,我吃了多少苦,你永远也想不到。而今,在我眼里,你上了大
学又算什么?不过一个' 鸡' 而已,是我玩过的一只' 鸡' ,跟我玩过的' 琵琶坊
'其他的'鸡' 没有两样。”黄苏子在许红兵的陈述和辱骂中平静了下来。她很快明
白了一个事实。这是一个设计好了的圈套。许红兵为报学生时代的仇,费尽了心机。

    黄苏子突然间欲哭无泪,愤怒一下子燃遍全身。她内心深处被爱情业已掩埋了
的脏话,仿佛定向爆破,瞬间在心里炸得开出花黄苏子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是在
玩你?你他妈的在中学就趴在我的脚下了,你现在以为你这狗日的就站起来了?老
子一直在看你有几板斧,你这么快就露了馅?怎么不弄大我的肚子再发这通威呢?
'”这回轮到许红兵发征了。便在他怔忡之间,黄苏子几乎不容他想,便将她心里深
藏了许多许多年的脏话,一句一句地骂了出来。骂声如江河决堤,汹汹涌涌地扑向
许红兵。许红兵踉跄着倒退,竟一直退到了门口,先前得意的脸上倒有了几分惊慌。
黄苏子却不管不顾,她高声地叫骂。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她的骂声,每一字句都
奇脏无比,不堪入耳。满屋里都是她脆绷绷的比喻,邪恶下作得令人全然可闻到臭
气。这是她修炼了多年的成果,一招出手,又怎能不犹如惊雷炸耳。这一辈子,黄
苏子还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也从来没有一下子说出这么多的话来,
更何谈这么高声地叫骂。

    退到门边的许红兵所有的潇洒仿佛都被黄苏子的骂声剐掉似的。他显得有点猥
琐,一只手摸索着开门。黄苏子说:“事情要做漂亮。不要赖钱。我的价一直都不
高,50块就成。那些盲流用我都是这个价。你也就按这个价付吧。钱就放在床脚。”
许红兵便在身上摸出一只钱包,从中抽出一张100 的。低声说:“我没50的。”黄
苏子哈哈大笑,说:“那你还可以来一次。如果今天不行,改天来了就不用付账了。
我会常在这里等你的。”许红兵丢下钱,逃跑似地离开了。

    当门砰然关上时,黄苏子好像被人抽了筋,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她的骂声止住
了,这回决堤的是她的泪水。她哭得个天翻地覆,嗓子都哭哑了。枕头很脏,她在
哭的时候,用嘴使劲地咬着枕套。从面颊上流到嘴里的泪是成的,但另外一种味道
是什么呢?黄苏子从来也没有品过。那种怪异的味道,从枕芯直扑黄苏子的心里,
仿佛顺着她的血脉游走,走得她满身都是。然后又从她的每一个汗毛孔向外散发,
以致弥漫了整个房间。黄苏子突觉这种味道有似曾相识之感,却记不得何时何地令
她感觉过。

    房东马嫂子闻声过来问了一次。问完不等黄苏子说什么,马嫂子便一副老经验
的口气,说:“哭哭也好。头一回都这样。开过头,就好办了。想通了男人都一样,
能给钱就行。”黄苏子没等马嫂子把话说完,又失控地开始了骂人。她心里骂的正
是马嫂子,但骂出口来却让马嫂予以为依然在骂男人。于是马嫂子冷笑了一声,说:
“说句话你也许不信,真恨的人都是在心里骂,骂上嘴的人越骂得凶越是相反。有
个乡下女人头一回骂得差不多快断气,用头撞墙血都流出来了。结果怎么样?以后
天天泡在这里。过一年找了个有钱老公,儿子也生了,还忍不住一个月来上一两趟。
跟抽大烟有瘾一样。”黄苏子骂声顿止。其实她并没有听清马嫂子说些什么。她突
然觉出她叫骂出的每一个句子都仿佛汇人这房间怪异的气息中;它们在这气息中如
鱼得水,欢快地跳动。它们往墙壁上跳,往残缺得露出砖块的墙缝里跳;往窗帘上
跳;往窗帘上污秽形成的花朵上跳;往天花板上跳,往吊死鬼一样垂直向下的灯泡
上跳;往屋角奔里跳,往堆在角落的垃圾上跳。它们的舞姿独特而别致,世界上社
有一个舞蹈大师想象得出来。它们和这屋里的气息是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无端地
令黄苏子感到一种沉醉。于是黄苏子觉得自己也被融在一起了。她情不自禁地舒展
了一下胳膊,心说,其实,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呀!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虽是欺骗,
可我终是骂走了欺骗;虽是失身,可我也从此了解到男人和女人间最本质的交往方
式,如此这般,有什么大不了呢?黄苏子想着,伸手之间,她甚至觉得她最为欣赏
的字句正在她的思想过程中一条条地舞蹈着缠绕上她的胳膊。它们在她的肌肤上妖
妖娆娆地笑着,笑得十分妩媚。黄苏子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出笑容。那是她从来也
没有过的来自内心的笑容。于是她想,它们一直在我心里发酵,闷也闷坏了。现在
它们突围来到我的体外,它们多么活跃多么自在多么美妙。

    黄苏子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自己同外部世界和谐相处的端口。

    天便是在黄苏子的莫名的喜悦中亮了。她的眼泪早已干涸,干涸得连痕迹都不
见。她想,这下好,从此一辈子不必担心再有眼泪。

    这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黄苏子便静静地躺在这个房问古怪的气息之中。许
红兵曾经拉开的窗帘缝依然裂开着。阳光从那里穿了进来。这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晴得十分明朗。

    马嫂子再次推门.她看见黄苏子依然躺在床上不动,便没好气地说:“喂,你
的时间到了。别人还要用。你如果不想走,必须再付钱。”黄苏子一指床脚边许红
兵丢下的100 块钱,说:“这么多够不够?”马嫂子眉头立即被笑意包围,说:
“够够够,足够了。你是个痛快人。哎,我说吧,你一想就想通了,是不是?我一
向都认为,只有明白人才来我们这里做。”黄苏子懒得理她,马嫂子见黄苏子无意
与她对白,便拿钱退出了门。只几分钟,她又折身进来,样子显得有些神秘,说:
“还想不想再做一笔生意?这个客人是老顾客。卖猪肉的。那生意赚钱,所以他出
手很大方。一般人我还不介绍他的。跟你,我觉得有几分缘分。绝对没有病。你看,
行不行?”黄苏子觉得散落在满房间的骂词已然开始在她周围聚拢。一条条的字句,
仿佛是一根根架起来的木柴,高高地堆在她的面前,只需她轻划一根火柴,这架木
柴便会燃烧成熊熊烈火,瞬间即能将马嫂子烧成灰烬。

    但是黄苏子手上和心里却都没有了那根火柴。她显得有些偷懒,眼皮抬也没抬,
说:“好吧。”

                                 第五章

    黄苏子带着一身油腥气口到了自己的家。这是一个日子的黄昏。夕阳艳丽地在
西天沉落,云霞借着阳光,风骚地一层一层将自己染红。世界这个时候真的是很美
丽。

    黄苏子开门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她一遍一遍地洗着自己。一
瓶新开的“兰幽草”洗浴液一次被她用光。洁白无暇的泡沫堆得老高老高,黄苏子
漆黑的头发漂浮其上,如一丛草。清香的气息饱满得仿佛使卫生间膨胀。

    电话铃响的时候,黄苏子仍然抱在浴缸里。铃声催命似的一遍一遍响个没完没
了。黄苏子便只好走出浴缸,屋里虽然没人,她仍然不习惯裸着身体走出卫生间。
她裹上浴巾,吸上拖鞋,出屋接电话。电话却偏在她拿起话筒时挂断了。

    打电话的是黄苏子的总经理。次日黄苏子到自己办公室时,发现总经理也在那
里。平常总经理并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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