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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双生花开如荼·上-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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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我看着他浸着血和雨水的脸,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几乎觉得,死在那里的其实是我自己。
  门口出现了响动,我却懒得再动弹,仍旧蹲在那里,头也不抬。
  脚步声是两个人,一个开口说话,是阿军。只听他道:“老爷,那青门的领头还未回来,若是不快些将族令放回去,只怕是要给公子发现了。”
  我脑中一炸,好像没有听懂,雨哗啦哗啦地下。
  阿军又道:“这个点还没来复命,莫不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另一个道:“那条路是绝路,若非有神仙相助,他是决计不可能走脱的。”顿了一顿,语气悠远再道,“其实,我是很对那个孩子不住的……不过,当年那位先生留下的锦囊中言,唯有这样,才可保得家族啊。”
  有什么东西……死掉了呢?
  阿军又道:“那……”
  一阵沉默,雨声乍然更大了。
  我缓缓站起身,侧头去看门口的两个人。
  阿军暂抛开不说,另一个苍颜白发,有一双锐利眼睛的,正是我与隋岳的生父。
  我与他隔着重重雨幕,好像两头孤狼相遇,相互试探着,一触即发地凝视。
  “啊!公子!”阿军看到倒在我脚下的隋岳,瞅了我两眼,便走过来。又看我没什么反应,蹲在我脚边去探隋岳的脉门。脸色僵了一下,回头朝我父亲摇头。
  父亲的眼猛然睁大,怒发冲冠,爆喝了一句:“逆子!”
  我沉默地看着他。
  “你狼心狗肺谋弑亲兄!你……”
  “我是隋岳。”我平静道。
  “你不忠不孝不义,逆子!逆子啊……”
  “我是隋岳。”
  “逆子!逆子!”
  “我是隋岳。”
  第二日,隋家举家迁往河阳县。
  沉淀几月,总不免想起曾经那些人那些事。我看着河阳县秃秃的山麓,只觉满目苍凉,一日梦醒,下令在全县栽种桃花。
  一年后,柳容姬生下一女,取名金鹿。
  几年后,遥闻洛都□□。秦南风当年废太子之后,次年杀之,赵王以此为名,联合齐王起兵,斩杀秦南风于宋朱宫中,连诛鲁公秦谧。诸王为争夺中央政权,不断进行内战,生灵涂炭,血染版图。不断有人揭竿而起,不断被镇压被屠杀,整个王朝动乱不堪,苟延残喘,这段历史历时十六年,史称八王之乱。
  到后来赵王废帝自立为皇,得到一个气数将尽的王朝。小年后,国灭。
  那已是后话了。
  姬绥姬云这两位兄弟也死于某次动乱,姬绥死前三呼“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悔入仕途之典。
  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初春,桃花新放,夭夭灼灼铺满县令府后山山野。我望着窗外新野长长叹了口气,杯中三根新茶悠悠竖起。
  洛阳动乱,几乎影响不了这遥遥小县城的平和氛围。河阳虽小,正好好独立世外一般,我年年独立窗边看着满山花海落尽,岁岁静好而过。
  这日,我又依窗看花凋。那艳霞似的花朵自枝头徐徐坠落,映着岑白月光,仿佛九天仙子盘桓落下。
  “夫君,多少年了。”柳容姬走到我身旁,与我一同望着窗外。静立了一会儿,她拉过我的手放到她胸前,另一只手抚过我的脸,迫我与她对视。
  “夫君……你不想,不想……”她脸颊红润,微微低下了头。窗外的花影隐隐变幻着,映着她脸颊温润。我摸了她的头顶,对她道:“不早了,去歇息吧。”又背过身去。
  花朵飘零,好像那些年那些人的影子的停驻,昙花一现,惊艳了那段时光,温柔却短暂。
  “夫君。”柳容姬却并没有像平日一样乖乖退去,低沉着道,“我知晓,我们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心里住着的那个人,想也并不是我可以替代的。你……你这日日年年睹花思人,却也不是办法……你就不能、不能将我当成那个人么?”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涌出,到后来很有几分歇斯底里。
  “金鹿一天天长大了,我、我还未有所出……我嫁给你、嫁给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我捉住她胡乱舞动的双手,冷声压过她的哭喊道:“容姬,别闹。”又朝门外喊:“来人,将夫人带去休息。”
  她被几个侍女扶着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眼神漆黑:“你莫要后悔。”
  我与她对视半秒,不可抑止地笑了。
  我要如何后悔?我还能够,如何后悔?
  “恭喜知县大人,夫人有喜了。”我看着大夫殷切的眼睛,又侧头去看床上的柳容姬。
  她一张脸煞白如纸,显得一双黑眸又大又深,眼神充满苦涩与惊恐,整个嘴唇都在颤抖。
  我打赏了一旁的大夫,请了他出去。之后回到柳容姬床边,抚上她的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她一下子猛抓住我的手,双手冰冷,又是泪如雨下。我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你莫担心,好好养着身体,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极低极低地哭泣,一遍一遍地说:“我该死我该死……”
  我抱着她一整晚,心底无波无澜。
  那场悲剧来得毫无征兆。十二月隆冬里,风雪呼啸,房中烛火摇曳,女子的哭声,吆喝声,器皿碰撞声响成一片。金鹿趴在我身上,问我:“爹爹,娘亲是不是很疼?她哭得那么大声,小弟弟不喜欢娘亲么?怎么那样欺负娘亲呢?”
  我刮了她的鼻子,笑道:“你出生时也是一个样,那你喜欢娘亲么?”
  金鹿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房中有了大动静。产婆吼了句“生了生了”,四下一阵安静,过了一会儿,女子极其悲哀的哭声凄厉拉扯而出。
  我放下金鹿冲进屋里。正撞上要出来的产婆,产婆一脸苦相地诉道:“哎哟,小公子生下来气息就微弱,哭都没哭一声,将将含上他娘亲的奶嘴就夭了。其实那本就是个九分的死胎,离开娘胎时就已经入了地下,抢不回来的。”
  柳容姬跪在床上痛哭失声,高喊着:“报应报应,苍天有眼,一切都是报应!我不该我不该……哈哈哈,报应!”
  所谓祸不单行,仅仅三年过后,也是隆冬,金鹿染了一场疟疾,风卷残云般卷去了女儿青春的生命。隋岳的女儿,就这样在她将将十二的这一年,花般凋零。
  我与容姬在金鹿坟前摆上一束白菊时,我听到身畔妻子长长地叹一口气,力气耗尽一般,一点点塌陷下去,然后一病不起。
  “夫君,其实我知道呐。”容姬躺在床上,虚弱地像是风一吹就会消散。但是她静静地笑着,温婉如水。
  我将视线从窗外的花树上移回,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其实我知道呐……”她停下来微微喘息,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其实你不是他……从一开始……我、我就知道……”
  我沉默地看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忘了该如何表达惊喜悲欢一类的情绪了。
  “你不是他……你就是你……在闫雾楼见到你的第、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你们的身体里……住着不一样的魂。”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仍旧沉默地看着她,她的脸白得几乎透明,鬓发不知何时竟已微微苍白,她定定地注视我,瞳孔却渐渐散开。
  我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微笑:“我是隋岳。”
  “这样啊……”她也微笑,温婉如水,仿佛多少年前的月白风清。
  我记忆中的柳容姬啊,始终都着一身鹅黄长裙,在闫雾楼中温和微笑着的女孩。单纯的眼睛,干净的气息。两日后,我将那个女孩埋葬在了县令府后山的桃林里。
  之后几年,百无聊赖,我专注写诗。
  小些听闻,当年当人,支撑得也很艰难。
  我知晓程潜大哥那年可是八抬大轿纳娶了绿珠为妾,十数年来如一日地宠着爱着。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赵王既已君临天下,却有意打压当年我们这一些人。孙秀者,暗中恋慕绿珠多年,一直碍于赵王与程潜的关系只敢意淫罢了,此番却狗仗人势,明目张胆向程潜讨要绿珠。程潜断然拒绝,惹怒孙秀,回朝诬告。赵王既有意洗刷当年的暗影,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承了孙秀的好意,一纸诏书,宣了要拿程潜去菜市场。
  据金谷侍人所说,那是一个细雨的清晨,所谓一醉解千愁,两相对坐,绿裙女子扶风弱柳倚靠矮榻,微醺,双眸却亮得惊人。撑起身为对面的程潜斟酒一杯,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下。
  “我因你而获罪。”程潜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愿效死于君前。”美人留下这样一句话,凄然一笑,自三丈塔楼上一坠而下,血流七尺,顺着小雨蔓延开去,仿佛隆春绿茵上盛放一朵血色花朵。
  程潜背脊挺立,杯杯郁酒下去,背影不动分毫。
  三日后,程潜被乱兵杀于东市。
  再说左元,元康末年,秦谧被诛后,左元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后又移居冀州。我曾去冀州与他有过一次会面,他热情地接待了我,带我逛遍冀州盛景,听戏对弈。我发现他与之前有莫大区别,他瘦了很多,头发全白了,眼窝凹陷,神情却清瞿,浑身散发着一种悠然自得之意。
  我知晓齐王曾想召他为记室督,他辞疾不就。我无意间问起,他摇头苦笑道:“常忆起姬绥贤弟临终那一言,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人生在世,潇洒不过短短数十年,又何必葬送在那奢靡宫廷中呢?”
  我看他鹤发童颜,生活游走在青山绿水间,专意著典,也算惬意,颇感受教。
  这左元,倒是我们中唯一得以善终的一位。
  在我们终结后一些年,王昆也在鲜卑内斗中含冤下狱,最终冤死狱中。虽之后平反,受追封,谥号,却也改变不了他在狱中那些深入骨髓的至痛。
  当年,在金谷园那棵花树下煮酒论诗笑苍天的时光仍旧历历在目,然而人会走花会凋,时光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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