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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学,字立德,我这个梅运嘛…」
「那自然是『立命』了!」赵圣宇高声说。
梅运为他这一灵犀,又惊又喜。
「以後,我得尊称你『小命』小姐!」赵圣宇心直口快道,还横来左手,抱拳一顿以为敬。
梅运笑弯了腰,不假思索说:「不不不!你叫我『小命』,我岂不是要『死生相许』了!」
这无心的话一出,两人登时心头轰然一震,依稀彷佛,觉得这话搁在心里几生几世了,怎麽到今日才说得听得?
两人有一会儿沈默。赵圣宇斜斜往她偷觑,见她两手紧抓着书抱,头压得猛低,几绺长发落在岸晃呀晃地,两隻鞋愈划愈快,早溜出伞沿,雨水打湿她一头好发。赵圣宇踩着半跑随上,急急拉住她的袖子喊:「小心!水洼!」两人便站住。
梅运也不答腔,只牵着袖子擦怀中书皮上的水,一遍又一遍。赵圣宇等地擦完书,其实是得了势好好在赏她。她这晚穿的仍是过膝长裙,深绿色的愈衬出她的脚白,雨天里她大概为了涉水所以没穿丝袜,脚指头圆细粉白乖乖躺在鞋子里。唯独那两隻姆指,一个劲儿划上划下,和她一尊肃然模样大不相同。赵圣宇见她羞成这样子,打心底怜惜起来。雨愈下愈大,要打破伞似地,赵圣宇双手掌稳风雨,挨她近些,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好不?」
梅运随他走。赵圣宇存心要解她的窘,自告奋勇高声说:「至於我的名字,嘿嘿,那来历可大着!」
梅运兀自浅笑着,撩起长发,抬头,被窘而嫣然:「就是嘛!『圣宇』这两个字颇有百官之富、宗庙之美,好像孔夫子住的万仞宫墙!」
「你说对了,当年,台南老家大厝新居落成,席开三十桌。我当天晚上赶来共襄盛举,出娘胎了。我老爷爷一高兴,就用这桩事为我命名。因此,与圣人结下不解之缘-走了中文的路。」
梅运居心调侃他,咯咯笑说:「好-大的房子啊!」
赵圣宇若有所思,看看她云鬓雪白的侧影,深深吸一口冬雨的寒却定不住心头的窜热,便说:「平时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梅运怎听不出他话中有话,心内嗔也不是,怒也不是,快快地瞪他一眼,却连反驳的招势都无,只在嘴里嘀嘀咕咕:「你这人,简直!」
那晚回去,赵圣牢一夜难眠,才体会《诗经》关睢『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滋味乃如此这般!他躺在单身宿舍床上,两颗眼珠子滴溜溜如夜明珠,掩也掩不住地。遂奋然跃起,一情急,连眼镜、衣裳都不戴不披,寻来文房四宝,裁纸、开笔、研墨,三更半夜濡墨畅书。写得一会喜、一会儿犹豫,又一会儿苦甘皆俱。写罢,把灯扭到最亮烘乾墨汁,又嫌太慢,双手支住桌沿,提口气虎虎地吹。
当夜,撑把伞摸黑出门,要把字寄给她,却站在邮筒前犹豫不决。绿色邮筒上有两个口,一个写「本地」,一个写「外埠」,两个都开着大大的口。赵圣宇就着夜灯把信送进「本地」那个口,连手掌都进去半截了,还是放不下,眼睛歉然地瞪着「外埠」看,彷佛有司职未尽。直到雨打湿他的长裤,他冷得背脊都锁紧,才不顾一切地放了手,听到信落筒内「空」的一声,连忙哈口气暖一暖手,自言自语:「说不定台南更冷!这天气!」
隔天,梅运收到,待要张开,发觉有一角紧紧咬住,她又想快看是谁又想存个完肤,伸来一指濡些舌上唾沫,轻轻去解墨,才张开一览,便心撞如羚鹿:「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梅运竟动容了,两行清泪皆是喜。
三
流年易过,乾坤正长。农历年过後,便是研一下学期了。赵圣宇与梅运平日见面的机会少,又各自忙於专题研究,不是上文图、总图、研图找资料钻研,要不就跑中央图书馆与书为伍,两人难得有并肩闲步的心倩,就算有,一盏茶一顿饭之间所谈,也是义理多儿女少。然则,灵犀往来,本不限於时间;恩义情缘,也不由空间作主。何况书信深交,便胜於信筌,。两人信写得愈勤,梅运愈赏爱他稳若磬山,以学术为终生志事的怀抱。赵圣宇则敬佩她笔头千字胸中万卷,如师亦友了。
这时,元宵节将至。梅运特地约了几位硕士班的同学-台南的郑仁,屏东的许司义,另外还邀了马来西亚的侨生李嘉彬,一起到她景美的家中过元宵。当然,主客是爱唱昆曲约昆教授。梅运念大学时当过他的导生,而他也真疼梅运,遂兴高采烈答应要来。另一位自然是赵圣宇,交往以来,梅运第一次请他上家里,箇中意义自是深厚。
那日中午,梅运早已齐备待客:鹿谷乌龙、竹叶青、苹果福橘、蜜枣、合桃糕、凤梨酥,摆了一满几。元宵更是不用说了:玫瑰、芝麻、花生…什麽馅儿都有。诸事俱备,只等东风。
门铃响起。
梅运一式象牙色改良旗袍,右襟上,苍劲龙纹干几点终梅未吐,腰间系一条如意繸,甚是窈窕。她踩着快步去应门,一开,没个人影,却童子也似地站着两盆盛开的梅花,枝桠扶疏宛若舞袖;一红一白,一绮艳一澡雪,都开得喜孜孜地。梅运惊叫一声,遂问:「谁呀?──简直--」
无人回应。
「谁嘛?」梅运急得跺脚,又气不见人,又感动至极。
「我!」
赵圣宇!
「你!来就来,这是做什麽?」梅运正是过年後第一次见到他,心里亦嗔亦娇,骂起他来,别存一番秀媚。
赵圣宇亦深情望她,隔着花,说:「送你!」
梅运看花,有说不出的爱,看他,有说不出的嗔怪,听他字句,又是说不出的疼。千万言语在嘴边都成多馀,就心领不说了。见他穿戴整齐,头发梳得妥贴,胡子也刮得乾净,愈显得一表人才。只是棉袄上,沾了一块泥痕,大约是刚才抱梅花盆沾上的。梅运瞧见,伸了手替他拍去,顺道调侃他:「招女婿去呀?穿这麽漂亮?」
赵圣宇听这话,眼胖子一瞬间刷暗,随节柳暗花明,清澈澈映住她那一身白月点梅,说:「就差进门!」
梅运听他这麽一语双关,鼓着嘴歪了几歪,瞪他一下,说:「你这人!──还不进来!」
赵圣宇搬了两趟,将花送至阳台,舒口气打量着屋子说:「一看就知道是梅运住的!」
二十坪见方,客厅即书房;三壁环书,分经史子集、西洋现代入柜。地毯上置一方形矮木几,四座椅垫,采古代席地而坐之风。中间天花板悬下一盏圆形纸糊宫灯,白宣纸上书着「清风明月斋」五字。另一面墙,挂着一幅字,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落款署名「清风明月斋」,一枚篆印,正是「梅运」二字。
赵圣宇也是惊也是叹:「你的字果然柔中带神,悲中有壮!」
「乱写罢了,别理它。」梅运递上一杯乌龙茶。
「『清风明月』好像看过………」赵圣宇思索道。
「南史谢譓传。」梅运提醒他。
赵圣宇恍然击掌,笑道:「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
梅运频频颔首而笑,脉脉视他,引为知己。
待两人敷座而坐,梅运想起什麽似的问他:「对了,你不是去接昆教授吗?他人呢?」
赵圣宇放下茶,说:「我去接了,老人家不巧伤风感冒,刚看过医生在休息,他要我向你道歉,叫我们别挂念尽管玩,等他病好了随我们罚。」
梅运「哦-」了一声,颇失望。又说:「那,郑仁他们总该到了啊!」
赵圣宇拿起一块凤梨酥正要吃,听她一间,搁着,局局促促说:「…都…都被我骗走了!」
梅运不解,凝住一潭秋水如镜,照得赵圣宇更是不安:「…我跟他们说,你临时回台中,元宵……取消。」
「你……」梅运气得脸都红:「我的事要你做主?你!你做得了主?」走到电话旁,找出郑仁的电话要拨去。
赵圣宇自知理亏,眼盯着满桌子肴?发直,不敢看她:「只是想单独和你过节……就不计後果,你骂吧!」
梅运迟疑一阵,放下电话,这节骨眼原该圆他的谎。
「其实,」赵圣宇语重心长一叹:「做得了主的就是做不了主!」,两眼茫茫不知所以,许多无奈。
梅运听他语意凄恻,看他一脸痴迷惝恍,好像无限委屈。气他的心登时软了,念他也是一片真诚,就饶他这次「情有可原」。便自顾自去把各色肴?、元宵收拾,一人有一人的招待法,不需铺张。
赵圣宇见她走来走去,不发一语,更觉如坐针?,乾脆至阳台赏梅。见不远处有人在兴土建屋的,沙土砖石俱备,突然福至心灵,想了一想,便兀自匆匆出去了。
梅运听到带门声,出来一看,鞋子果然不见了,打开门看,也没。以为自己闷走他,又悔又恼,屋子里踱过来想过去,觉得空洞得快塌下来。
不一会儿,门大开,赵圣宇抱着两大袋沙土进来。
「你!又…,干什麽嘛你这人!」梅运心喜声娇。
「先别问,快来帮忙!」
赵圣宇把土抱到阳台,将两盆梅花依着距离姿态调好,倒土掩上,两隻手推推捧捧,堆成一个小丘。盆被掩住了,那两株梅倒像土里长出的,更添天韵!赵圣宇退後端详,很是满意。突然又下楼去,这次抱了好多砖块上来,一一砌成。顿时,小小楼台逸趣横生,不似人间。
「如何?」赵圣宇捏下眼镜往衣服上一擦再戴上,看花的眼神流露着恋意。
「你,衣服都髒了……!」梅运疼惜地说.,看他手上、指缝、鞋沿全是土,很为他这一砖一瓦的苦心感动。
「不管它,如何?」赵圣宇忘我地看她。
梅运点头一笑,挨着他而立,一起看花赏花疼花,心里有一份暧暖的平安。屋子里宫灯点着,微光透来,将梅影印在壁面上,他与她的影子也依偎。梅运想到《诗经》里头:「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句,这大约就是「一灯如豆」的室家幸福了!想着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