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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妮托起小猫的头,把奶油送到它嘴边。只见幼猫两只爪子扒住桌沿,低下优雅的头去吮奶油。
“我相信它懂意大利语。”赫麦妮说,“你没忘了你的母语吧?”
赫麦妮苍白细长的手托起猫头阻止它吸吮。猫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总是这样显示自己的力量,特别是显示自己控制男性的力量。只见这只雄性小猫忍耐着眨眨眼睛,露出雄性的厌烦表情,舌头舐了舐胡须。这副样子令赫麦妮“卟哧”笑出声来。
“这是个好孩子,这孩子多傲慢!”
她如此平静、奇特地冲猫做出一个逗乐儿的姿态。她很有一种静态美,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个社交艺术家。
那猫拒绝看她,毫不在意地躲开她的手指,又去吃奶油。只见它鼻子凑近奶油,但又丝毫不沾一点,嘴巴巴嗒巴嗒地吃着。
“教它在桌子上吃东西,这很不好。”伯金说。
“那倒是。”赫麦妮赞同说。
然后她看着猫,又恢复了她那种嘲弄味的幽默语调:“他们尽教你干坏事,干坏事。”
她用手指尖缓缓托起小猫雪白的脖子,小猫极有耐性地四下张望着,但又躲闪着不看任何东西,继而缩回脖子,用爪子洗脸。赫麦妮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满意的笑。
“俊小伙子——”
小猫再次走上前来,漂亮的前爪搭在盘沿上。赫麦妮忙轻轻地挪开盘子。这种刻意细腻的动作令厄秀拉觉得象戈珍。
“不,你不能把你的小爪子放到小盘子里,爸爸不喜欢。
公猫先生,野极了!“
她的手指头仍然摸着小猫软软的爪子,她的声音也具有某种魔力与霸道腔。
厄秀拉觉得很失意。她想一走了之,可似乎这样做又不好。赫麦妮是永久站得住脚根的,而她厄秀拉却是短暂的,甚至站都没站住。
“我这就走。”她突然说。
伯金几乎有点害怕地看着她——他太怕她生气了。“不必这样急吧?”他忙说。
“是的,”她说,“我这就走。”说完她转身冲着赫麦妮伸出手来不等对方说什么就道了一声“再见。”
“再见——”赫麦妮仍握着她的手。“一定要现在走吗?”
“是的,我想我该走了。”厄秀拉沉下脸,不再看赫麦妮的眼睛。
“你想你要——”
厄秀拉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冲伯金调侃般地道一声“再见”,然后刻不容缓地打开门。
出了门她就气鼓鼓地沿着马路跑了起来。真奇怪,赫麦妮激起了她心中的无名火。厄秀拉知道她向另一个女人让步了,她知道自己显得缺少教养、粗俗、过分。可她不在乎。她只顾在路上奔跑,否则她就会回去当着伯金和赫麦妮的面讽刺他们,因为是他们惹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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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页前一页第二十三章 出游
第二天伯金就来找厄秀拉。那是将近中午时,伯金来到小学校问厄秀拉是否愿意同他一起驾车出游。厄秀拉同意了,但她脸色阴沉着,毫无表情。见她这样,他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天气晴朗,光线柔和。伯金开着汽车,厄秀拉就坐在他身边,但她的脸色依旧阴沉着毫无表情。每当她这样象一堵墙似的冲着他,他的心里就十分难受。
他的生命现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几乎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有时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厄秀拉、赫麦妮或别人是否存在。何苦麻烦呢!为什么非要追求一种和谐、满意的生活?为什么不在一连串偶然事件中游荡——就象流浪汉小说那样?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去在乎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严肃地对待别人?为什么要与别人结成如此严肃的关系?为什么不随便些、游游荡荡、承认一切都有其价值?
可说到底,他是命中注定要走老路、要认真生活的。
“看,”他说,“看我买了些什么?”汽车在雪白宽阔的路上行驶着,沿路两旁都是树木。
他给她一卷纸,她打开就看。
“太美了。”她看着礼物说。
“真是太美了!”她又叫起来。“可你为什么把它们给我?”
她挑战地问。
他脸上现出一丝厌烦和愤愤然的表情,然后耸了耸肩。
“我想这样。”他冷漠地说。
“可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一定要我做出解释吗?”他说。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包在纸里的戒指。
“我觉得它们太美了,”她说,“特别是这一只,太美妙了——”
这只戒指上镶着火蛋白石,周围是一圈细小的红宝石。
“你最喜欢那一只吗?”他问。
“是的。”
“可我喜欢蓝宝石的。”他说。
“这一只吗?”
这是一只漂亮的玫瑰型蓝宝石戒指,上面点缀着一些小钻石。
“是啊,”她说,“很好看。”她把戒指举到阳光下看了看说。“也许,这才是最好的——”
“蓝的——”他说。
“对,很奇妙——”
突然他一扭方向盘,汽车才避免了与一辆农家马车相撞。但汽车却倾斜在岸边。他开车很马虎,老爱开飞车。厄秀拉可吓坏了。他那种莽撞劲儿总让她害怕。她突然感到他会开车出事,她会死于车祸。想到此她一时心凉了。
“你这么开车不是有点太危险了吗?”她问。
“不,不危险,”他说,然后他又问她:“你不喜欢黄色的戒指吗?”
这是一只镶在钢架之类的金属中的方黄玉戒指,做工很精细。
“喜欢的,”她说,“可是你为什么买这些戒指?”
“我需要。都是旧货。”
“你买来是自己用吗?”
“不是。我的手戴戒指不象样。”
“那你买它们干什么?”
“买来送给你。”
“为什么给我?你肯定是买来送给赫麦妮的!你属于她。”
他没说话。她手里仍攥着这些首饰。她想戴上这几只戒指,可她心中什么东西在阻挡她这样做。另外她恐怕自己的手太大戴不下,她要避免戴不下戒指丢丑,所以只在小手指上试了试。他们就这样在空空荡荡的街上驾车转游。
坐汽车很令她激动,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现状。
“我们到哪儿了?”她突然问。
“离作坊不远。”
“我们去哪儿呢?”
“哪儿都行。”
她就喜欢这样的答复。
她张开手,看着手中的戒指。三个镶有宝石的圆圆的戒指摆在她的手掌里,她真想戴上试试,但又不想让伯金看见,否则他会发现她的手指头太粗。但他还是发现了。凡是她不想让他看到的他偏偏都能看到。他这么眼尖,真让人恨。
只有那只镶火蛋白石的戒指环圈比较薄,她的手指头可以伸进去。但她这人很迷信,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不,她不要他这象征性的戒指。这等于把自己许给他了。
“看,”她向他伸出半握着的手。“别的几个都不合适。”
他看到柔和的宝石在她过于敏感的皮肤上闪着红光。
“是不合适。”他说。
“火蛋白石不吉利,是吗?”她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我喜欢不吉利的东西。吉利很庸俗。谁需要吉利所带来的一切?反正我不需要。”
“那是为什么呢?”她笑道。
她急于想看看其它两只戒指戴在自己手上是什么样,于是她就把它们穿在小手指上。
“这些戒指本可以再做大一点的。”他说。
“对,”她将信将疑地说。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接受了戒指就等于接受了一种约束。但命运是不可抗拒的。她又看看戒指,在她眼里它们极漂亮——不是装饰品或财富,而是爱物。
“你买了这些戒指真叫我高兴。”说着她不太情愿地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微微一笑。他需要她亲近他,但他内心深处却是愤然、漠然的。他知道她对他怀有一股激情,这是真的。但这不是彻底的激情。更深层的激情是当一个人变得超越自身,超越情感时爆发出来的。而厄秀拉仍停留在情感与自我的阶段——总是无法超越自身。他接受了她,但他并没有被她占有。他接受了黑暗、羞赧的她——象一个魔鬼俯视着神秘腐朽的源泉——她生命的源泉。他笑着、抖动着双肩,最终接受了她。至于她,什么时候她才能超越自己,在死亡的意义上接受他?
这会儿她变得很幸福。汽车在向前行驶,午后的天气柔和、晴朗。她饶有兴趣地聊着天儿,分析着人们和他们的动机——戈珍和杰拉德。他含含糊糊地回答着。他对于各种人的性格什么的并不那么感兴趣——人们各不相同,但都受着同样的局限。大约只有两种伟大的观念,只有两条巨大的运动流,从中派生出多种形式的回流。这种回流——反逆流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不一样,但人们遵循的不过是几条大的规律,从本质上说都没什么区别。他们运动或反运动,毫不受意志支配地遵循着几条大规律,而一旦这些规律和大的原则为人所知,人就不再神秘,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人们从本质上说都一样,他们的不同不过是一个主旋律的变奏。他们当中谁也无法超越天命。
厄秀拉不同意这种说法,她认为了解人仍旧是一种历险,不过这也许比不上自己过图说服自己更是一种历险。或许现在她的兴趣有点象机器一样呆板。或许她的兴趣是破坏性的,她的分析真象在把东西肢解。在她心目中,她并不在意别人和别人的特殊之处,甚至别人遭毁灭她都不在乎。一时间她似乎触到了心中的这一想法,她沉静下来,只把兴趣全转到伯金身上。
“在暮色中回去不是很美吗?”她说,“我们稍晚一点喝茶好吗?喝浓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