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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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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生偶话南海鲜荔甘美异常,今久不领略此异味矣。静修曰:“此亦何难。”飞符顷刻取至,则枝头零露犹,鲜红可爱,一若新摘于树者;擘而食之,色香味俱备。生因是服其神。静修笑曰:“此不过游戏小技耳,狡狯神通,初何足尚!”继而至南徐,经北固,登金焦两山,流连匝月。生因绘《焦山梦隐图》,遍征题咏。静修曰:“我向有同学世妹隐于此间,今求之不得,殆已移居梁溪。当与君求之慧泉山畔,庶或遇焉。”生从之。山麓有准提庵者,为女冠清修之所。漱霞仙史,琴川世家女子,父固名秀才,有声庠序间,缔婚名族,将嫁而夫亡,悲怨盈怀,誓随泉壤。戚串委婉劝导,遂入空门,第未祝发耳。仙史心慧色妍,颇解文字,生具洁癖,而又多病,才名既盛,志趣益高,以致雨妒风欺,不见容于流俗,因而闭门谢客,习静养痾,时人罕睹其面。其下有女弟子三人,皆有艳名,长曰蕙仙,次曰兰仙,三曰芸仙,梁溪人为之语曰:“蓉湖三仙,少者尤妍。”生有友钵池山人者,素识漱霞,往来最密,曾赠以七律二章,用志鸿雪因缘。
  其一云:
  少年艳说武陵春,今日□舟始问津。
  鸡犬懒迎尘世客,桃花偏媚避秦人。
  未参禅悦修清果,得睹优昙证夙因。
  何物与卿堪比洁,在山泉水净无尘。
  其二曰:
  维摩善病性疏慵,含笑拈花示色空。
  大白满浮醉山色,小红传唱遏春风。
  从来知己心能印,况复多情佛本同。
  赖有神通龙象力,居然身到蕊珠宫。
  于时钵池山人以勾当公事,亦来梁溪,适与生相值。生既闻其名而羡之,即乞钵池为介,一蓉湖,同往过访。时兰蕙二仙并诣邻寺,惟芸仙在,出而应客。生一见倾心,神为之夺,赠以素绉四端,日本珍品也。漱霞特设盛筵于弥罗阁中。酒半,芸仙托故辞去,匿不复出。生兴索然,遂别归,以告静修,缕述其神情态度。静修曰:“此必余世妹也。君如属意,敬当代作蹇■,何如?”生跃然起曰:“诚余所愿,不敢请也。”
  翌日,遂偕静修径叩禅关。三女冠并出相迓。芸仙一见静修,即曰:“兄何时来此?吾师现住青霞山修道,时有书来,谓内丹已成,不日冲举,特以丹砂一粒见赐,言服之可蔽形敛迹,入木石水火,并无所害。妹将择庚申日礼斗餐之,随后深入空山,静证前修,不复再履尘世矣。”静修笑曰:“此事谈何容易?非数百年苦功,不能臻此境界。汝尚有尘缘未了,须待六十年,方能坐隐。”因指生曰:“此即汝之情魔也。”芸仙秋波回盼,不觉红潮晕颊,即欲翩然却入。兰蕙二仙留之曰:“少坐亦何妨事。”静修附耳语生曰:“君与彼缘虽至而情未至也,试以子掌来,我书一符于掌心,可戏拍其肩,彼即为情所绊矣。”生如其言,芸仙嫣然一笑,殊不足怒容。蕙仙曰:“君将左挹浮邱袖,右拍洪崖肩乎?”
  正言间,漱霞已设宴款生,两宾四主,履舄交错,杯中酒作绀碧色,味甘而冽。漱霞曰:“此蜀山中猴彩百果酿成,阅十二年始饮。每逢岁首,猴于山麓濒水处,陈列数十瓮,近山乡人掉扁舟载果实米谷以往,视瓮数若干,亦积作若干堆,然后携瓮以去,售贩远方,颇得重值。猴伺人去远,群往搬运。岁恒如此,谓之‘猴市’,酒谓‘猴酿’,饮之延寿,世多宝之,非佳客不出也。以炼师高行,敬以为献。”生赞叹不绝口,罄无算爵。漱霞目生而笑曰:“今夕君恐不能归矣。此酒质酽而性迟,醉必作三日睡,不减于中山千日酒也。”生颇弗信。顷之,肌肤悉作桃花色,玉山渐倒。静修亲掖之至芸仙房,芸仙曰:“师兄何恶作剧!”静修曰:“前缘已定,不可违也。子善待之,吾行矣。”
  芸仙箧中故藏有醒酒丸,取以纳生口中,仓卒间误取丹砂,入口须臾,酒气尽消,面上光彩顿尔发越,生遽欠伸作倦态,曰:“美哉,睡乎!”忽睹芸仙秉烛立于旁,肃然起立曰:“余醉,累卿不眠,何以为情?”芸仙微笑不语。生自觉体中有异,骨节通灵,能两手高举蹑空而行,能穿墙壁了无窒碍。芸仙心疑,翻视荩箧,丹砂已失,而醒酒丸故在。因叹曰:“此殆数也!”乃谓生曰:“子今服灵药,可冀长生。余频年择婿,正欲得磨镜者流而事之,子既身有仙骨,正可为余嘉耦,不意一粒丹砂,竟作君姻缘簿中之如意珠,事之难以预料也如此哉!”
  芸仙既归生,即偕静修泛舟金阊,狮林、虎阜,排日清游。时拙政园半已荒废,怡园规模虽日渐开拓,究不免山林而在城市,惟留园距城不远,而为境颇广,画船灯舫,士女如云。芸仙已改作时世妆,静修尚服黄冠。岸旁观者凡见芸仙,无不惊其艳冶,几疑阆苑神仙挟许飞琼而下降红尘也。静修遍阅船家姝,以沈金兰为翘楚,颇加赏识。生曰:“何不招来侑觞?”适左红玉从歇浦来,能唱粤讴,裘如意能演戏剧,京腔、昆曲,无不擅长,咸罗致之。既夕,新月已上,微波不兴,泊舟方基,群毕集,发声初唱,音韵悠扬,少顷,急管繁弦,歌喉忽纵,响可遏云,脆堪裂帛,一时东舫西船,悄然倾听,无一哗者。盖吴人闻粤妓歌讴自此始,故以为奇。生至西泠,则舅氏已改官豫省,入都引见。薄游四日,静修别去,谓生曰:“可以离世网矣,恐障碍愈深,难脱屣于名利场也。”后芸仙与生偕隐于天台,不知所终。

                        


    消夏湾


  嵇仲仙,南昌人。世读书。至生移居浔阳,弃儒习贾。偶乘轮舶至汉,激浪冲波,其去若驶,心窃乐之。人谓之曰:“此特观于江耳;若至大海,其奔腾澎湃之势,直可移山而撼也。”生于是兴乘桴浮海之志,每遇海客,辄询海外风景。有乘槎上人者,日东高僧也,谈瀛洲、蓬岛、员峤、方壶之胜,如指诸掌。生闻之,掉首弗信,曰:“按之东西两半球,纵横九万里,有土地处即有人类,各君其国,各子其民,舟楫之所往来,商贾之所荟萃,轮四达,计日可至,安有奇境仙区如君所言者哉即如美洲,在我足下,太平洋海汪洋无际,宜别有大地山河,以足佛经四大洲之数,乃三百年来,未闻觅得一岛,探得一地,则他可知矣。”上人但一笑置之,弗与辨也。
  生虽习贸迁术,而学问渊博,吐属风雅,视居然列于士林者,皆所弗逮。少学率更书法,挺秀异常。日僧无垢酷爱之,延至其国写经,愿以巨金赠。一日薄游横滨,散步海滨,睹一轮舶甚巨,几若巍峨远峙天际。问之西人,曰:“此为邮船,在美洲犹居次等。”
  生游兴遽发,束装遂行。有阻之者,笑弗答也。既登舟,三日,飓忽来,狂掀天,怒涛卷地。生殊不惧,曰:“此真所谓乘长风破万里浪矣!”箕踞舵楼,翘首远望自若,西人咸壮之。经二十七日,抵嘉邦。其地多华民。居数月,郁郁不乐。偶登楼远眺,见一舶更大于前舟,船有烟筒七,突烟微起,已蔽半空。询之,乃往英京伦敦者。生跃然兴曰:“我正欲环地球一周耳。”即携行李登舟。行程未半,生偶步船旁,大风骤起,卷入海中,此时欲行拯救,法无可施,舵工舟子但望洋惊叹而已。生于此不自知其堕海,浮沈波浪中,如泛鸥鹜。半夜,飘至一滩,生始醒。自扪衣服,沾濡殆尽,仰视星月,犹有微光,念不如攀援而上,免至再为海涛所厄。近岸皆岩怪石,巨皆寻丈,盘旋久之,始得至岸。喘息甫定,天已微明。俄闻噌怒吼声,自远而近,冲激石岸,势极汹涌,钱塘八月之潮,无此震撼也。自幸早登彼岸,得庆更生。转念孑然一身,远离家室于数万里之外,今罹此难,虽不至葬于蛟宫鼍窟中,终恐不免为异域孤魂,殊方饿鬼,言之可涕,因是生平豪气,为之顿除。
  天明,环视岛中,旷远緜邈,杳不能测其所至。附近绝无屋庐,惟见松柏参天,柳榆夹道,入其中,青翠欲滴,衣袂皆作碧色。时当首夏,天气清和,林鸟啁啾,山花芬馥,树头果实累累,红紫可爱,类皆摘之可食,风景清幽,真觉别有天地。生行数里,见一石室,几榻毕备,乃入而少憩,脱身上湿衣,林梢曝之,不一时俱燥。室前有一树,枣实离离。生腹觉饥,扑得数十枚,形长而巨,其味甘香沁齿。生意是安期生遗种。往前复行十许里,不见一人,苦无问讯。日已近午,遥望东山林际,缕缕有炊烟起,趋就之,见有茅屋数十椽,溪涧回环,泉声喧聒,略横施,柴门临水。
  生径过桥,方欲叩门,篱畔一犬突出,向之而吠。一老者扶杖而来,询生何方至,语音诘曲,了不可辨。生所答,老者亦笑而不解。爰招生入室。室中并无几案,皆席地坐,有古风焉。老者抽架上书示生,问识字否,可作笔谈。生视之,字皆蝌蚪,瞠目莫辨。老者授生竹简漆笔,命生作字。生写今体书示之,老者亦茫然不解,注视久之,似有一二字能识。逮设席款生,所陈皆鼎俎,所供皆刀匕,肉食之外,则有粢盛二器。老者但掬食一二匕,若以此为肉之佐者。生竟尽一器。席撤,即有小僮进盘盥漱。顷之,老者折简招邻翁来。须臾,峨冠博带者数人至,咸与生为礼,揖让周旋,皆与世异。生所语皆不能通。老者翘首凝思久之,若有所会,令髯奴控卫迎西山隐士来。静待竟晷,隐士翩然却至,虽亦古衣冠,而装束稍异。诸入肃然起俟,指生与观。生具述来意。隐士自言:“林姓,明略名。浙人,从文文山起义师,为幕下参谋,兵败被执,以计脱去,窜身闽粤间。崖山之役,舟覆入海,飘流一昼夜,得至此间,若有神助。老者数人皆避洪水之难而至此。余初来语言文字亦不相通,承其指授,由渐精晓,深叹古人言简而意赅,为不可及也。余居西山之麓,小有园亭之胜。君盍往偕余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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