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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 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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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追究起来,还要追究到她妹头的头上,谁让她给他们牵的线呢?然后就反问
薛雅琴,她准备怎么办?薛雅琴又恢复了原先的谦卑,要妹头说怎么办。妹头火气
上来了,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他!他说随便,薛雅琴说。妹头更火
了,拉了薛雅琴就往阿川家去。噔噔噔走上三楼,推开房门,阿川正在床上睡午觉,
被妹头叫起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紧张地问:怎么啦,怎么啦?妹头把
薛雅琴往他身上一推,说,问你自己!说完扭头就走,将房门使劲一带,发出一声
巨响。阿川还真是有些在乎妹头,开始认真对待了。他找到他原先农场里的老关系,
帮忙开出一张介绍信,带薛雅琴到郊县一家医院里做了手术。过了一天,薛雅琴就
黄着脸来上班了,并没有流露出多少痛苦的表情,相反,还绕有兴趣地,趁没人的
时候,要和妹头谈点细节。妹头可没有胃口听,转身走了。闯过这么一次祸,薛雅
琴他们非但没有接受教训,从此收敛些,反倒因为看见了出路更加放心大胆。就这
么,又做了一次手术,好不容易捱到薛雅琴满师。几乎是,前脚拿到三十六元满师
工资,后脚就去办了结婚登记。等到结婚那一天,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新娘子的身
孕了。果然,半年以后,薛雅琴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儿子既像爹,又像娘,像的都是优点,十分漂亮。个子又大,长腿长身,落
地就有八斤重。阿川的寡母和姐妹都欢喜极了,抢着带他。薛雅琴一下子成了他家
的功臣,几乎被供了起来,月子做得非常享福。连阿川也很高兴。他们家是宁波人,
特别重子嗣,阿川也是要儿子的人,从此就对薛雅琴器重起来。这时候,薛雅琴才
想到妹头,真正地感激起她来。她当然不会像老派那样真的送十八只蹄髈谢媒,而
是买了一对金华火腿,夫妻两人很郑重地送到妹头家中。
    薛雅琴的儿子都生好了,小白还没有抽调回来。有一段时间,他们多少有些疲
了,但是呢,又确实习惯了在一起,分手的时候,彼此心里都很空。好像生活里有
一个缺口,就不那么完满。他们很自然地,情绪低落。事情在了这么一种停滞的状
态,该做的都做了,再要做什么,却由不得他们了。他们只有耐心地等待,等待事
情的转机。妹头是不惯于等待的人,她总是要做些什么。这时候,她就着手于嫁妆
的准备。这是物质比较紧缺的年月,样样要配给,且十分有限。除了布票,还发有
工业券,购买丝绸,毛料,化纤织品,都需要工业券。对于一个准备结婚的人来说,
工业券是远远不够用的。但是,什么事情能难倒妹头呢?她寻觅着那些少收,甚至
不收工业券的处理品。由于是为外销生产,它们的颜色,花样,款式就都不是市面
上的大路货,而是别出蹊径。又由于外销生产严格的把关,质量就相当有保证。所
以“处理”,只不过是因为一点肉眼难以发现的暇疵。一旦有卖,立即就排起长队。
所以说是处理品,其实更是紧俏物质。买紧俏物质,正是妹头的强项。她能够很敏
锐地觉察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将要出售处理品,就好像商店里有她的眼线似的,
她总归能及时赶到。她还不像大多数热衷于处理品的人那样,赶上什么买什么,照
单全收。她可是有选择的。有一些处理品看上去不错,实际上却不怎么样;又有一
些处理品确实不错,可并不合用。她便当机立断:放弃。总之,她消息灵通,又有
眼光,还头脑冷静,有全局思想。所以,渐渐的,她就拥有了一些品质优良又富有
特色的床单,被面,枕套,而工业券则一张也没花出去。她积攒了数量可观的工业
券,眼光在正品的柜台里搜索。她要将这些宝贵的工业券,用在最要紧、最值得的
东西上。倘若遇到这样的机会,她可是一点不手软。有一次,她看见一条淡雪青的
软缎被面,上面织着同色的牡丹,非常华贵,而且吉祥。她毫不犹豫地付出一百二
十张工业卷,妹头全家全年的工业券都在这里了。这条被面带有经典的意思,将她
的收藏提高了品位。处理品好是好,可毕竟过于别致,难免游离于潮流之外,而妹
头是尊重潮流的。她还很留心那些串弄堂的乡下人。那多是妇女,穿着江南一带家
织的蓝花布衣,系着围兜,扎一块头巾,肩上背一个大布袋。她们木讷的面部之下,
隐藏着世故,经验,还有狡黠。她们并不做声,也不乱看,挨着门走过,忽然就停
住了脚步,迎上前去,悄声问道:阿姨,湖州大红牌丝绵要吗?她们几乎一问一个
准,没大错的。这家或是有待嫁的女儿,或是要进入口,总之,添衣添被的当口。
然后,便被让进后门里的灶间,看货色,谈价钱。这事情妹头又是在行的,哪一样
次货能混过她的眼睛?真的,从一个女孩亲手备起的嫁妆,就能看出她的头脑,心
智,趣味,和生活经验。
    有些东西,妹头和一般女孩一样,一定要全新的,有的,妹头却情愿要旧的。
比如,还记得吗?妹头妈妈床上的鸭绒被。妹头就问妈妈要了来。这条鸭绒被,因
为缎面有些磨损,经纬稀疏了,鸭绒便钻出来,一抖,飞飞扬扬的。妹头妈妈却不
舍得继续盖,又不舍得花大价钱送去换胆,只得收在樟木箱里。这时,妹头就要了
过来。她决定自己换胆。她无师自通地,将旧胆上的缝线拆一行,脱出一行,把新
的缎面罩上去,细针缝上一行。再拆一行,套一行,缝一行。新胆的四边周,也是
用双滚条澡边。缎面和滚条都是重新配的色,橘色掺黄的软缎,滚条则一色维红压
一色翠绿。是大开大阖的颜色,听起来相当冲,可放一起,铺陈开来,竟是富丽堂
皇。做好以后,弄堂里的人都来欣赏,连玲玲的骄傲的二姐姐,回娘家时,听说了,
也来参观了。她嫁了一个西餐社的厨师,生了是个女孩,却依然年轻,白皙,小巧,
冷面。妹头虽然已经不以为她怎么样了,可因是小时候的偶像,所以,还保持着敬
畏的心情,很荣幸地将旧翻新的鸭绒被铺开了,供她批评。玲玲的二姐姐面无表情
地看了一遍,并没说什么,可她看了那么长的时间,妹头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评价。
妈妈送妹头鸭绒被时,将装鸭绒被的樟木箱也一并送了她,妹头也接受下来。她到
车间里找了些擦铜油,擦去铜锁上的绿锈,锁立即铮亮,既是新,又能看出是老货,
显示出厚重的家底。
    在这同时,小白那边也把新房的安排方案拿出来了。这方案很简单,一句话,
就是把底层让给他们做房间。阿娘和偶尔回家探亲的姐姐住到楼上,吃饭呢,还是
在楼下,在他们的新房里放一张吃饭桌子。妹头心里是想二楼做房间的,但再一想,
楼上很是晒顶,要大人让房间毕竟不好意思,还有,她新生出了一个念头,她决定
要在楼下做一个卫生间。她宁可将外间灶间的隔墙往里面移一米,这样,她们的房
间虽然要收缩四个平方的面积,但是这样就有了卫生间,不必在房里拦马桶间,也
不必倒马桶,重要的是,房子的性质不一样了。再有,灶间也扩大了,可以连带做
吃饭间,就不必在他们房间开饭了。所以,还是划得来。她主意定了,然后和小白
商量,小白听了就有些头大。严格说,他们的事情一进入具体的操作,他就一直头
大着。他也知道,这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那么,最好是做梦似地做过去。正好,
这时候,阿五头回来了。阿五头患了肝炎,回家养病。小白再从农场回上海,就分
出一半时间往阿五头那里跑。由于分离了这么久,之间的疏远倒像是不曾有过似的,
他们一下子又回到最好时候的那样。虽然各自都有了些决然不同的经历,却都搁下
不提。他们是那种心有灵犀的朋友,不用多说,只要在一处,自然互相就懂了。他
们又去了人民广场,那山东人竟然还在,因从来也没有看清楚过他的面容,就觉得
他一点也没有变。这使他们感到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人事依旧。那时候还没有同
性恋一说,妹头只是觉得他们好得奇怪。他们俩的世界是妹头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的,但她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相反,要是小白的一切,都是在妹头智能范围内的,
她就要感到无趣了。她喜欢小白有一些超出自己的东西,这种对男性的理解多少是
来自哥哥在她生活里的影响。所以,她并不硬拉着小白一起去实现她的计划,而是
说,你只要说服你们家大人,其余的都由我来。这要求一点不过分,小白也觉得再
推脱不好了,就去征得了父母,还有阿娘的同意。对这个计划,大人们说不出一点
不是,可也不见得有多么赞成,他们甚至还有些不悦,觉得妹头是在挑剔他们。但
既然妹头说了,她全包,就也不好反对。于是,妹头便拿了小白的户口簿,房票簿,
去奔走活动,争取房屋部六的许可和派工。那时候,工程队都是由房管处统一调派
的。由于是增建卫生间,还要排放一根排粪管,这根排粪管需走一些弯路,才可放
进化粪池,就要破路面。事情涉及到三头六面,可妹头都摆平了。
    妹头再说她全包,小白也不能看着不问,到底也是他家的事情。开工时也就请
假回来一起张罗,送烟送水,和工人热络热络。有几次,阿五头也来看看,主要是
找小白说话。说起来,妹头也是和他同班同学,可他却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看起
来,他对妹头也并无什么兴趣。这点,小白和妹头都能感觉到。背地里,他没有向
小白发表一点对妹头的意见,当面呢,他和妹头就没有一句话可说。他的冷淡态度
无疑是使妹头极为恼火,从此就种下对此人的不满,一有机会就要进行挖苦和攻击。
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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