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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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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一页,季莲心的正面,直视着夏蕙;再往后,是季莲心的全身,两手拎着绸带,一手拧在腰上,另一只手斜伸了出去;这个动作是连续拍下来的,七八张照片,体现出她走一个碎步的过程;再往下,是季莲心手部的特写,手指纤细修长,像伸出去要求什么,又仿佛要拒绝什么。 
  夏蕙觉得自己被带到了南极,刚刚弥漫在眼底的温暖、咸湿,转眼变成冰霜,变成了冰块。 
  原来季莲心并没有上车离开,她躲藏在照相机里,跟着西蒙回到了公寓,比夏蕙更早一步,也以更亲密无间的方式在跟他交流。 
  西蒙见她久久不动,替她翻到下一页,是季莲心在纠正学戏的女孩子的手势,夏蕙把鼠标拿过来,又翻回到那个手部的特写,细嫩的手,比她的手还要年轻,像花朵一样娇美,食指上戴了个钻戒,不小的一块钻石呢,镶在一个托儿上,没有一点点花哨,更突出了那颗钻石的价值。 
  她哪儿来这么多钱?男人送的,还是老夏的抚恤金? 
  “很美是吗?”西蒙一边说,一边又往下面翻去。 
  “很美,但是——” 
  “什么?” 
  夏蕙盯着屏幕上面不断变换的季莲心,各种各样的季莲心,沉默了一会儿,“她是个不幸的女人。” 
  “不幸?”西蒙看着夏蕙,“为什么?” 
  “因为所有和她有关的男人,都会变得不幸。”夏蕙说,“没有人说得清那是为什么,就像一个咒语。我父亲几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在我父亲死亡以前,一个男人因为无望的爱情为她自杀过,在我父亲死后,还有一个男人,原本好好儿的,跟她交往了不到半年,得了肺癌,死的时候就剩下一把骨头。中国有一句话,叫红颜祸水。意思是说,美貌是和灾难联系在一起的。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如此,但有一部分女人,总难免会给爱上她们的男人们带来不幸。” 
  “上帝啊——”西蒙怔怔地看着夏蕙,蓝灰色的眼珠在电脑屏幕的光影中闪闪发亮。 
   
  连着三天,西蒙一个电话也没有。夏蕙怕错过他的电话,时时注意保持自己的手机处于开机状态。第四天,夏蕙给西蒙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起来的速度非常快,西蒙用中文说,“你好!” 
  夏蕙沉默了一下,用英语问他,“怎么一下子改说汉语了?” 
  “这是在中国啊,”西蒙说,“讲中文不是更合适吗?” 
  “可你以前跟我一直说英语的。”夏蕙强调。 
  “那是因为,”西蒙笑着说。“你不肯教我汉语啊。” 
  “你的意思是,现在有人教你汉语吗?” 
  “蕙,”西蒙笑了,“你说话像玉一样硬。” 
  “玉并不硬。”夏蕙想说,“玉是有血肉的石头,玉很容易被伤害。” 
  “你有时间吗?”夏蕙问,“我们一起吃晚餐?” 
  “有个派对,”西蒙犹豫了一下,说,“你想参加吗?” 
  “好啊。”夏蕙说。 
  西蒙说了时间、地点,放下电话,夏蕙才发现自己忘了问他派对的主题,但也许这是个没有主题的派对呢,只是聚聚,聊聊,天南海北的人,天南海北的话题。夏蕙翻柜子把牛仔裤翻了出来,黑色的,裤脚有点儿小喇叭,上面配黑毛衣,黑底有银色条纹的运动鞋是内增高的,把她的腿衬得格外长,她背的是一个大大的银色的包,既提亮了那一身黑色,又显得很潇洒。为了让眉眼醒目些,夏蕙还照着《时尚》杂志上面的美容模特儿给自己化了个淡妆。 
  夏蕙故意去得稍晚了些,时间不长,也就迟到了十来分钟。还是季莲心以前闲聊时说过的,派对这东西,就像某件奢侈品,太当回事儿,人会显得傻兮兮的,也不能太不当回事儿,态度轻慢的结果会被看成是暴发户。 
  她进门后先看到墙上的投影电影,有小剧场银幕那么大,影像相当清晰,放的是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一只手从后面搂过来,挡住了夏蕙的眼前,西蒙的口腔里散发着葡萄酒醇厚甜美的气息,“给你个惊喜!” 
  夏蕙笑了,她的身体在西蒙的怀抱里像出壳的蜗牛,柔软、娇嗲、慵懒,她任由他领着,在人群中穿过去,来到一个角落,她猜想他会把她当成一瓶红酒,把自己变成一个瓶塞堵住她的嘴,就像以前曾经发生过的那样。虽然夏蕙的情感阅历乏善可陈,但仍然能体会出西蒙是个接吻高手。 
  “准备好了吗?”西蒙低声问。 
  夏蕙从嗓子眼儿里咕哝了一声。 
  西蒙拿掉了挡在夏蕙面前的手,季莲心穿了一件露臂的黑丝绒旗袍,身上披着一条黑色中夹金线的披巾,头发绾在脑后面,插了一根古色古香的金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夏蕙一阵恍惚,她觉得那不是季莲心,而是一幅油画,或者那不是油画,是《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再或者,这是一个梦,她只要掐自己一把,季莲心就会消失。 
  “西蒙一定要我来,”季莲心微笑着说,“一次次地去找我,弄得我们都无法排练了。” 
  西蒙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夏蕙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听不懂。后来他去为她们取饮料,“你们相处是怎么样?”季莲心问。 
  “你们呢?”夏蕙反问。 
  “我压根儿听不懂他叽哩呱啦地说些什么。”季莲心说,“他非常烦人。” 
  她称西蒙为“他”,还说他“非常烦人”,那么自然而然,那么理直气壮。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字儿就像病菌,被夏蕙吸进了肺里,迅速地蔓延起来,全身发起高烧来,身体热得要命,头却是冷的,嘴巴里面泛出苦味儿,吐不出又咽不下。她们站在窗户旁边,天一黑,窗户就变成了镜子,夏蕙在家里左照右照怎么看怎么顺眼的打扮,到了季莲心身边就变了,又土气又便宜,扭捏做作,粗枝大叶,连带着她这个人,也变得笨拙粗糙起来。 
  一个男人过来,做了个邀舞的动作。季莲心笑笑,跟着他走了。 
  西蒙手里握着两杯橘子汁,往她们这边走时被一个金发女人拦住说话,季莲心和那个男人一进入舞池,他的眼光立刻跟了过去。那个金发女人顺着他的目光,也转头看着季莲心,夏蕙往周围看看,发现很多人都注视着季莲心,在《花样年华》的背景下面,她比张曼玉还张曼玉。 
  夏蕙离开派对时,西蒙正拥着季莲心跳慢舞,灯光被调暗了,即使灯光明亮,她想也没有人注意到、或者关心到她是走是留。从楼里出来,有一段路被高大的围墙完全遮蔽了,墨黑墨黑,夏蕙走在路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这墨黑浸透了,只有心是红的,像个戴红色拳击手套的拳头,一下一下,把她往死里地打。 
   
  钥匙是几年前季莲心刚搬家时给她的,当时还挺郑重其事的,好像这个新家跟夏蕙有什么关系似的。 
  把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夏蕙最后一次试图劝服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夏蕙听见身体里有个小声音说,这也是你的家啊,谁也没有权利阻止你回家。 
  她扭动钥匙,锁“咔”地一声打开了。 
  屋里很静,窗子是西朝阳,阳光从窗子射进来,照在客厅的茶几上面,一只细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三枝鸢尾花。这是从形状上看起来,像在咿咿呀呀唱戏的花。丝绒面料的长沙发颜色和鸢尾花的紫色有些相近,后面的白墙上面,挂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镜框,都是季莲心的演出剧照。 
  沙发对面是一个矮柜,上面有电视,音响,几十本书,以及几件工艺品。 
  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料理台上面摆着很大的果盘,里面装满了水果,苹果、奇异果、梨、山楂、脐橙、色彩缤纷,不像买来吃的,倒像专门为了装饰房间的摆设。果盘后面摆着十几瓶酒,高矮胖瘦,各种瓶子各种酒。一打高脚杯洋派地吊在一个架子上面。 
  厨房连着一个不小的阳台,被设计成了小会客室,和客厅长沙发配套的两个单人沙发被摆在这里,中间隔着个小茶几。阳台左边角落里面摆着一个瓷缸,里面种着一株很大的滴水观音,右边正对着窗口的地方,吊着一个风铃,十几个木片,上面画着京剧脸谱。夏蕙在沙发上坐下,伸了伸腰,不难想象天黑后这里发生的事情,喝酒,赏月,听风铃,谈谈“今宵酒醒何处”。 
  季连心的床很大,窗帘和床罩也是丝绒的,和沙发一样的紫色,床头柜上面摆着一束香水百合,香气浓得让人打喷嚏,和夕阳融为暧昧的一团。转过一个画着水描金黑框,图案是龙凤呈祥的大屏风,里面黑糊糊的,地软得差点儿让夏蕙跌了一跤。她在墙上摸了半天,摸到电灯开关,打开灯,吓了一跳,除了屏风以外,四面都是架子,里面挂满了衣服:套装、衬衣、裙子、长裤、针织衫、风衣、大衣、旗袍、牛仔裤最少,也有十几条,鞋子差不多有五六十双,皮包足有一百多个,把一个三层架子塞得满满的,丝巾帽子之类的也有上百件,内衣全是成套的,密密麻麻地挂在一起。这些东西已经不是“衣橱”能装得下的,而是“仓库”。几面架子中间,除了两个立式的穿衣镜,还有个大梳妆台,上面摆着梳妆镜和各种护肤品、化妆品。 
  原来老夏的抚恤金没放在银行,放在这里了。 
  夏蕙跟老夏的最后一面是在尸体中心见的,老夏躺在一个抽屉里面,穿着他结婚时买的一套灰色中山装,衣服瘦了,紧紧地绷在他身上,看起来有点儿滑稽。他的脸被整理过,但头部的伤口仍然能看出来,要是活着,老夏会试图把自己的伤口讲成一个笑话,但现在他无能为力了,只能拉着脸任人摆布,看上去既悲哀又沮丧,还很无助。 
  夏蕙从尸体中心出来,看见季莲心在跟老夏单位的领导说话,她穿了一身黑套装,戴了一顶黑帽子,很合体,很漂亮,很有气质,她的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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