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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茵茵会陪他到附近走走，踏着松软的泥土，闻着青草的气息，到处皆是一片蓬勃生气。
春种开始了，水田里重新涌动清亮的水流，油菜花开了漫山遍野，大人们挽起裤腿在田里忙碌，孩子们则在花丛中嬉戏，冒着倒春寒下水摸鱼。
看到梁霄，每个人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同他热络地聊上一会儿。他们皆一眼便能看出他气虚体弱，脸色不佳，但朴拙大美的山水哺育了他们乐观的天性，几乎每个人都想当然地认为，这不过是因为大病初愈，很快，梁霄便会像从前一样生龙活虎。
有时候，孩子们也会嬉笑着跑过来，争抢着把抓到的蝴蝶或捕到的小鱼拿给梁霄看，一叠声地唤着梁哥哥。偶尔，一旁相随的年轻母亲会笑着说，该叫梁叔叔才是。在一片哄闹中小孩子根本无暇理会她，茵茵则会笑着说，梁哥哥好听，这样就很好。年轻母亲亦顽皮地笑笑，梁哥哥是我们的，怎么能让这些个皮孩子抢了去。
唯有夫子，不再像过去那般频繁邀梁霄去家中饮茶对弈，而是有意无意常常到他们居住的院落小坐，每次都会带些助眠解乏的熏香，或集义生气的食材。有一次，梁霄递茶给夫子，夫子抬手，无意中触到他冰凉的指尖，一时间，竟似失了神，好半天凝眸不语。倒是梁霄，轻轻将茶盏放在夫子面前，微笑着拍拍夫子历遍风霜的手。夫子眼圈一红，低头，将尚嫌灼热的茶一饮而尽。
这里，梨白覆枝，青山笼翠，一切都是那么好。
好多次，茵茵看着梁霄平和的目光，没来由地想，这是梦吧，一定是梦，否则，哥哥明明好好的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就要来了，梨白覆枝，青山笼翠。愿善良的人，安好。
☆、一瓣心香（一）
五月初四，景杰没有来。
这两个月来，茵茵没有收到来自景杰的任何讯息，她固执地不去乱想，只是告诉自己，他一定是被什么事缠上了，一时走不开，甚至没时间托驿站的张大哥帮忙递一封信过来。
五月初五是一个阳光遍洒的艳阳天，茵茵一直没什么心情，将近中午，才开始往门楣上插艾草。
“丫头，”一个无比亲切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今年怎么偷懒了，你往年第一件事不就是插艾草么？”
茵茵握着艾草的手一抖，静默了片刻，重新将艾草插好，才转过身来，看见灿然微笑的景杰。
景杰牵马站在阳光下，风尘满面。长夏到泉溪，日夜兼程两天便可到达，他却像已在路上不眠不休奔波了十数天，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疲惫，唯有一双眼睛，还是生气勃勃的样子。
眼底竟有几分温热，茵茵从矮凳上下来，来到景杰面前，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臭小子，你迟到了。”
景杰歉然一笑，接着，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串粽子，“李四粽子，好险，居然又是抢到最后几个。”
茵茵接过粽子，几分埋怨几分疼惜道，“你接连赶了几天路，不直接过来，干嘛还特地跑去长阳集买粽子？”
“师命不可违，”景杰皮赖地笑，说着四下看看，“梁霄呢？”
“在房里，”茵茵自景杰手中牵过小棕马，“你去吧，哥哥一直担心你呢。”
景杰进来时，梁霄正伏案绘一幅图，他此前已听到院中的动静，此时只是微微侧首点头，便又凝神在面前的图上。
景杰凑近细看，案上是一幅长约丈许的白绢，上面已密密画了许多山脉河谷，图案大气简洁，许多地方仔细做了题注，一看便知梁霄是在绘制泉溪的地形图。
“画这玩意很费神的，”景杰道，“用我帮忙吗？”
又勾勒几下，梁霄将笔放置在笔架上，这才对景杰道，“不必，已经快完成了。”
景杰道，“水渠不是已经筑好了么，为什么还画这个？”
梁霄解释道，“四时气候皆在变，说不定什么时候，水渠便需改造，而且这几年，一直在开荒拓田，早晚还会遇到灌溉的问题，有一张地形图总会有用的。”
“我看你不只是武学奇才，”景杰笑，“还是工部奇才，朝廷没收了你真是他们的损失。”
梁霄不理他的说笑，只是正色道，“说吧，这两个月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景杰拉过张椅子坐在梁霄对面，轻描淡写道，“有剑客来圣域切磋，不幸殒命，他师门中人希望他的遗体能运回故乡安葬，路途遥远，天越来越暖，为保遗体不腐，我只好用药草喂住遗体，亲送他回故里。”
“然后呢？”梁霄道。
“然后，”景杰目光闪烁，呵呵一笑，“然后折腾了这么一趟，耽搁不少时间，害得我差点没抢到李四粽子。”
梁霄不理他插科打诨，定定看着他道，“西漠的人既然迫你走了这一趟，肯让你全身而退？”
景杰自知什么都瞒不过梁霄，索性和盘托出，“他们自然不肯，但这次莫良与我同行，我们协力设法从城中逃出，后来在沙漠中迷路，被困了些天，幸而寻到一处水源，才坚持下来，又碰巧遇到一个经商的驼队，跟着他们终于一道走了出来。”
他说得轻巧，梁霄却能想见此间的九死一生，静默了片刻，又道，“你若不走这一趟，怕是又免不了一场厮杀，西漠的人一向心狠手辣。”
景杰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你后悔么？”梁霄问。
景杰怔了一下，心中也第一次自问，得到圣主这个位子，你后悔么？须臾，看着梁霄的眼睛，坚决地摇摇头。
梁霄拍拍他的肩，“不愧是我带出来的。”
此时，茵茵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她麻利地在外间桌上摆放碗筷，同时扬声道，“闻到香味了没？开饭啦。”
梁霄应了一声，手在椅子后面摸索一下，这才拄着什么站起身来。
那是一支拐杖，材质并不如何考究，但做工精细，长度正合梁霄身高，手柄看来亦合手舒适。
景杰低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拐杖，心头一酸。这些年，他一直竭尽心力想要阻止这一天的到来，但他，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梁霄倒很坦然，微微笑了，“这是我麻烦彭伯特意做给我的，别看彭伯平日里不拘小节，这手艺真是没话说。”
景杰将心中的酸涩压下，附和道，“是啊，做得真好。”
梁霄用拐杖在他腿上轻敲一下，“别傻愣着，还不去给茵茵帮忙。”
“遵命。”景杰笑着应一声，一闪身出了房门。
茵茵却不用景杰帮忙，反而为他打来一盆清水，看他擦拭了满面风尘，才终于让他在桌畔落座。
虽是过节，但饭菜只是几道家常小炒，不过比平日多了一碟核桃饼和几只香茶皮蛋，外加景杰千辛万苦抢回来的李四粽子。
茵茵忙着端菜的时候，梁霄已经刨开一只粽子，待她一坐下，便自然而然递过去。茵茵伸手接过，放在鼻尖闻一闻，垂涎不已的样子，然后大口咬下去，小嘴撑满，两腮胀得鼓鼓的，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梁霄笑，“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茵茵吃得香甜，好一会儿才得闲冲他笑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
景杰对粽子兴趣不大，倒对核桃饼情有独钟，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嚷嚷怎么茵茵还藏了这么一手不让他知道。
茵茵扬眉看他，笑他像只饿狼，好像饿了八百年了。
景杰用筷子指指茵茵手边摞起来的粽叶，亦笑她，我是大饿狼，你是小饿狼。
三人说说笑笑，一餐饭吃得不亦乐乎。终于撂下碗筷，茵茵顾不得收拾，忙不迭在他们两人腕上各系了一根五彩线，然后又一次叮嘱道，“一定要等下雨的时候才能取下来……”说了一半，眨眨眼睛，故意打住，看着景杰道，“景杰，你说说看，下雨时要怎样？”
景杰正摆弄腕间的五彩线，不明白茵茵为什么忽然发问，只是答道，“投到雨水里，便可去病厄，去年听你说过便一直记着。”
茵茵微微蹙眉，“我不是这么说的。”
景杰低头细想一下，又道，“没错啊，就是投到雨水里，不然还能怎样。”
梁霄含笑道，“错，是送入雨水里，茵茵强调过许多次，万物有灵，一定要诚心相送。”
茵茵俏皮笑，“你听得不专心，还是哥哥比较认真。”说完，怡然看着景杰，好不得意。忽然，毫无预示的，有什么蒙上她的眼睛，笑容倏然褪去，她急忙低下头，佯装收拾碗碟，胡乱抱起一摞，快步向厨房走去。
若真的万物有灵，茵茵默默祈求，求你们赐福哥哥，求你们让病厄真的随水流去……
这日午后，景杰再次为梁霄针炙疗毒，落针时，一连好几处穴位异常滞涩，试了几次，居然无法将针刺入肌理。
梁霄鼓励地看着他，景杰却坚决地摇摇头，轻声道，“若是硬来，后果不堪设想。”梁霄并不为难他，安静地看他将针炙用具重新收起。
“午后宜小睡一会儿，”景杰道，“春日万物复苏，正是集义生气的好时机。”
“我帮你选好了一把剑，”梁霄微笑看他，忽然道，“如果我早些给你，你在西漠也许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景杰没想到梁霄突然提起这件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含笑问道，“在哪？”
梁霄靠在藤椅中，只是看着他，但笑不语。
景杰四下环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