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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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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晓垂眸之间有所思忖,“此话又是怎讲?”
  唐琰让三清抱了诺儿回房去睡,对尉迟晓说道:“谂儿还想跟着大哥学些日子,我明儿便带诺儿回去了,正想托大嫂照料。”
  尉迟晓不知他为何话锋一转,只道:“谂儿愿意留在这儿自然好说。”
  “那就有劳大嫂了。”要把儿子留在这儿,唐琰亦有些不舍。
  尉迟晓见他如此,说道:“这些天看这两兄弟总在一处感情极好,谂儿留在这儿,诺儿可舍得吗?”
  “谂儿一岁大似一岁了,他自己选的路,也该他走。”
  ——————
  夜里,泉亭王夫妇在望山楼准备歇下。尉迟晓坐在妆台前,唐瑾正给她梳顺长发。鎏银灯台制成竹竿的形状擎着蜡烛,映了妆台前坐着的人儿面色柔和。妆台上是一面水晶雕芭蕉叶背涂银粉的镜子,光洁铮亮,在烛影之下映出满室柔光。
  “怎么养了这么些日子,脸色还是不好看。”唐瑾望着镜子里的人,又低头转到她身前去看。
  “哪里一日便好了。”尉迟晓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唐瑾就势靠坐在妆台上。
  尉迟晓将今天唐琰的话说了,向他问道:“你又是瞒了我什么,现在该和我说了。”
  “哪敢瞒你。”唐瑾牵起她的手在唇边细细的吻。
  尉迟晓道:“六年前受伤的事怎么算?”
  唐瑾垂头,一副被打败的样子,说道:“三弟的意思是……”
  尉迟晓忽然道:“算了,别说了。”
  “怎么?”
  “你不想说,我本也不该问,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这件事情罢了。”
  “并非是不想告诉你,……”
  尉迟晓按住他的唇,轻轻摇了摇头,“真的不必说。”
  唐瑾起身继续给她梳理长发,“卿卿,我想以你一定知道满门荣耀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我承袭家业的时候,家中几个弟弟都还小,后来陛下即位,我便求他不要给我族中之人官位。” 他淡淡的笑,“这听起来很不近人情吧?”
  “你是怕树大招风?”
  “这是其一,其二是那天谂儿所说。唐瑾传了三十七代,凡有官爵者,无一人善终。你当知道,只有死人是不会弄权的。”
  “是,家大业大,难保万全。只是,这么说来……”无一人善终是蓄意而为?
  “有人为,也有天意,毕竟‘古来征战几人回 ’。”
  “古来征战几人回。”她喃喃的念着这句话,“所以,你宁可……”宁可一个人死吗?
  唐瑾打身后搂住她,笑道:“我舍不得你,我最多算是‘醉卧沙场’。”
  她回应着他的拥抱,说道:“……子瑜。”
  “嗯?”
  “若有那一日,我便和你一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就算真的有,你也要好好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
  “……真到那一天,你会知道的。”
  唐瑾静静的抱着她,任烛影晃动,时间荏苒。他没有说,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
  次日送走了唐琰和诺儿,唐瑾每日的事情就只有教谂儿念书,陪妻子闲话而已。因谂儿在这儿,唐瑾本要另请了一位先生继续给他启蒙,一时却也寻不来好的。尉迟晓道:“我横竖无事,不如我来教谂儿吧,夫君在旁看着,我若哪里说的不对,有夫君指点也出不了错。”她这几句皆是自谦的话。尉迟晓年纪轻轻便题名金榜,位列九卿,又历任过太学学正、博士祭酒,恐怕再好的先生也比不得泉亭王的这位王妃了。有她亲自指点,谂儿的功课自然不会差。更妙的是,尉迟晓总是讲着讲着就把谂儿讲乐了,谂儿自然更爱听这位伯母教导。
  “汉初刘邦对商人不仅困之,而且辱之。刘邦规定商人有钱也不能穿丝绸衣服,不能乘车,更不能用金银玉器。”尉迟晓和唐谂在那张刷清漆的树雕圆桌旁坐了对面,窗外传来风吹竹叶的簌簌声,这是“翠玲珑”最典型的风景。她向谂儿问道:“谂儿可知道汉朝时,商人有钱花不出去该怎么办?”
  唐谂仔细想了想,“用钱再赚钱。”
  尉迟晓摇了摇头,“赚了钱也是没办法花啊。”
  唐谂低头使劲儿想了想,“那可以买田地。”
  尉迟晓道:“这是其一。”
  “那其二是什么?”唐谂问。
  尉迟晓只含笑看着他。
  唐谂无论如何想不出了,睁着好奇又困惑的大眼睛对伯母摇头,“我实在不知了。”
  尉迟晓道:“没关系,商人花不掉,朝廷可以征收重税替商人花。”
  莫说唐谂笑出了声,连坐着旁听的唐瑾亦是忍俊不禁。
  尉迟晓道:“苛捐杂税是历朝历代的弊病,多有国家因此而亡,所以巽国开国便行轻徭薄赋。”
  唐谂认真听着。
  尉迟晓道:“然而每朝开国时都曾轻徭薄赋,谂儿可知道为什么还有国祚将尽之时?”
  谂儿摇头。
  “谂儿可以细想想。”
  唐谂用力去想,尉迟晓也不催。他想了足有一刻,才献宝一样的说道:“还有军阀乱政,汉朝就是这样亡的!”
  尉迟晓含笑点了点头。正当他觉得自己命中正确答案的时候,尉迟晓说道:“谂儿说的对,但不全对。”
  “那还有什么?”谂儿问。
  尉迟晓道:“这些要你自己想,凡事没有定数,这世上也并非黑白两色。”
  唐谂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尉迟晓又道:“观史就像吃菜,自然是要自己吃、自己品才有意思。我可不能把自己吃了嚼过的吐给谂儿,那多恶心?”
  唐谂听到这么说,一双小手紧紧的捂住了嘴,像是真的怕吃别人嚼过的东西一样。
  ——————
  教唐谂读书习字的日子,让尉迟晓觉得格外美好,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春天,那时每日在太学教书,下了课便有位公子候在太学门口,或与她骑马攀山,或她游湖赏景。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他”和教书两件事,那是何等样轻松美妙的时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肩上开始背负起“家国”与“责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绪里只有“权谋”与“争衡”?这些东西那样沉,压迫得她无心欢颜。
  现下那个每天在太学门口等她的人就躺在她的枕畔,在破晓的微光中他容颜安适,嘴角还噙着一抹舒心的笑,披散的长发下是蛾眉螓首,冰肌玉骨衬了唇色朱樱一点,真真若九天谪仙。
  “卿卿偷看我做什么?”那人闭着眼睛调侃。
  “哪里就偷看你了。”
  她正要翻身,被唐瑾压住,那犹若朱樱的唇随即就覆了上来。尉迟晓欲拒还迎的躲了一躲,又怎么躲得过他?
  “还没刷牙……”她的话尽数被堵在嘴里。
  唐瑾的舌头缠进娇妻的嘴里,与她难舍难分,像吃着美味珍馐一般细细品着。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唇舌来往中胸口渐渐发热发烫,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两人正缠绵间,忽听窗外高歌,起先谁都没在意。但那歌声连绵不绝,声犹凄婉,像是绝望之中最后的喘鸣。
  尉迟晓推开他,气还没有喘匀,“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王府里的歌妓是不会这样黎明高歌的,唐瑾细细去听。那歌声里有述不尽的落魄愁情,仿佛是在最幽深的森林里寻求着一丝残缺的光线。他放开怀里的软玉温香,“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收拾了起身,下了望山楼,那歌声仍旧兀自唱着。问了在望山楼下上夜的妙音,妙音全然不知。唐瑾招来今日负责园中守卫的苏木,苏木才道是章台坊的郑都知。郑秋一大早便来求见,因唐瑾严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园,苏木等都劝她回去,郑秋执意不肯才在外高歌。
  “就传她进来见见吧。”尉迟晓说。
  “见她做什么。”唐瑾说。
  尉迟晓对他说道:“自从买断她,你见过几次?就算当初见时还是个二八的小姑娘,而今也大了,你不论喜不喜欢都不该耽误她一辈子。就算她这番没事,也该问问她想何去何从,你想把她配人也好,放了从良也罢,总得有个说法。”
  ——————
  唐瑾招郑秋到前门廊一间名为“观鱼处”的偏厅相见,“观鱼处”屋外回廊上便是进门过桥的那湾清水。正直五月初夏,水里的鱼儿游得起劲。屋内唐瑾携妻子坐在主位上,从那里看过窗子正好能见被廊前湖石半遮半掩的碧波。
  这是尉迟晓第二次见郑秋,上次情急,匆匆一瞥未及细看,今日瞧见这郑都知可称绝色,更兼身段玲珑。若是不相熟的人见了她们二人,恐怕人人都要说是尉迟晓沾了郑秋的光,她们只有眉眼唇角略像了三分。但郑秋其人要比她美艳十倍,与之相比尉迟晓称个“中上之姿”已算极大的夸赞。
  郑秋婀婀娜娜的在唐瑾面前拜下,“郑秋听闻王爷贵体有恙,心中实在不安,冒死前来拜望,还请王爷赎罪。”
  任哪个男人听到这样娇娇软软、含愁带悲的一番话身子也要酥了,而唐瑾面上却是淡淡的。他牵着妻子的手,对郑秋说道:“你既来了也好,我正有事想叫你来见。”
  这是泉亭王买断她七年以来唯一一次说想见她,七年前她初登台只唱了一句,泉亭王就向老鸨买了她。这在花街柳巷极不合规矩,初苞的姑娘是要公开叫价的。可以泉亭王的权势谁又敢说个不字?更何况是给了高价。那时她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好主,买断养在章台坊比沦落到那些腌臜之人的手中任其亵玩要强上百倍千倍,更何况买断她的人是风流不羁的泉亭王。
  可是,王爷只有买了她的第一年常来看她,五王之乱过后便再不曾来过。她起初以为是王爷生她的气了,毕竟因她高喊的一句话险些害死了他。可她后来又想,他能因为自己一句“救命”就乱了方寸,那必是极看重自己的,怎么会因此而生气呢?她想,他只是太忙了,又加上还在养伤,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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