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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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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台坊不似金陵的风月青楼,没有那样二层高的小楼,所有的不过是黑瓦白墙的居民小院,上面也不写“醉花楼”这样的名字,一般不过是叫“孙五家”、“李六家”,这个“孙五”、“李六”或是老鸨的名字,也或是头牌名妓的艺名。
  马车停在一个小院门口,门牌上写着“郑秋家”。白术先进了门,说了数句,才回来请唐碧下车。
  “郡主,已经安排好了。”白术隔着车帘向内说道。
  “好。”唐碧应了一声就拉着尉迟晓下车,“大嫂,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你都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两人被簇拥着进了院子,老鸨迎出来,似有为难,“郑都知是泉亭王买断的人,是不见客的。”
  两个女流虽然不识花街柳巷,也听过这“都知”的意思。所谓都知,便是青楼歌馆里文人饮酒聚会时主持宴会的那一位能言善道的名妓。能做“都知”并不容易,除了容貌举止要能压住阵脚外,还必须要能说会唱,善于调排周旋;不但要制造出整个场子的气氛,还要面面俱到,善诗知文,使与会者皆大欢喜才行。
  尉迟晓只听是被王爷“买断”的,心里便有了计较。
  唐碧一抬手,打断说话的老鸨。白术便上前说道:“你的馆子不想在云燕开了?我家郡主也敢拦?”
  老鸨赔笑道:“郡主自然是不要紧,不过,这……不是还有旁的姑娘。”
  “铮”一声利剑出鞘!又“铮”一声归鞘。白术冷冷的斜了她一眼。老鸨讪讪的笑起来,将众人往里面请。
  穿厅过院,院里或是种植花卉,或是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很是华丽。
  老鸨引路到了大堂,堂内大桌摆上,桌上已经摆放各色瓜果。唐碧拉着尉迟晓坐下,白术带一众亲卫侍立在旁。也不见什么人来伺候,就听清歌娓娓而来,却不知唱歌的人是在何处。
  唐碧向尉迟晓问道:“这声音可是耳熟?”
  “这声音……”尉迟晓方说了这三个字忽然惊觉,这与自己的声音岂非相像?
  唐碧向旁边的老鸨示意,老鸨连连答“是”。就有两个婢子一左一右推开门扇,门内走出一女子,边走边唱,歌声清越。老鸨的眼光不住在尉迟晓和那歌女脸上逡巡,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唐碧向尉迟晓介绍,“这就是郑秋,这里的都知。”
  郑秋见客人说话,她自然就退到了一旁。
  唐碧对尉迟晓说:“大嫂要不要揽镜自顾?”又说:“郑秋,你过来。”
  郑秋闻言徐步过来,站在唐碧身边。尉迟晓细看,亦觉这世上多有奇事,这郑都知不仅与自己声音相似,样貌也像了三分。她心里忽然一揪。
  娼门女子不能入户为正室,若是唐瑾这样的身份,郑秋甚至不能入门为妾,只能作为歌妓。难道他就是因为如此才对自己如此厚爱?是要将自己作为郑秋的替身吗?如果是这样……尉迟晓心中的酸涩一点一滴的浓郁起来。
  只听唐碧说道:“郑秋是大哥六年前刚从金陵回云燕时,偶然认识的,大哥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就向老鸨要了将她买断起来,再不许旁人来见。后来五王突然发难,兵临云燕,大哥率众平叛。谁知他们抓去了郑秋,在大哥和扬阴王两军交锋的时候,她远远喊了一声‘王爷,救我’,大哥一分心,被扬阴王一刀砍伤,那伤口……就是你今天见到的样子。”她握着尉迟晓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一紧。
  唐碧面上浮起哀痛不已的浅浅苦笑,接着说道:“五王之乱……是大哥在重伤之中带兵平息的,至今我都不能知道,那时他是如何做到的。偶尔我还会梦到那时的情景,那是在檀木的宫中,——大哥重伤直接被檀木接进宫,檀木又让人来芳歇苑接了我去,我去见时,太医正在为大哥缝合伤口,那伤口、那伤口……深可见骨。”她停了停,又说:“我只看到那一眼,檀木便挡住不让我再看。也只有那一眼,我记得太清楚,我甚至看到了、看到了白色的……骨头,脏腑在、在……我至今都不敢想,大哥是怎样活过来的。那一年大哥都在宫中养伤,起先不仅不能动,连喝口水都极为费事,喂也喂不进去,喂一碗能进去一口都要谢天谢地。那段时间我日夜守在大哥身边,他……只能靠参汤、参片吊着。”
  唐碧说着自己也哭起来,尉迟晓完全愣在那里,她几乎不能、更不敢想象。
  唐碧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五王之乱前,大哥曾和我说,他在金陵遇到了一个女子。他说等檀木登基,就为我娶一位大嫂回来。我自小就是大哥带大的,寻常王公在他这个年纪便是连孩子都有了,可他担心名门淑媛骄矜自负,不能好好照顾我,便一直未娶。虽然我与檀木早有婚约,也一心要等大哥婚娶再嫁。当时大哥和我说要给我带一个大嫂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大哥说起你的神态……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喜欢一个女子!”她说着,自己的眼睛也亮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心仪已久的宝器。
  唐碧又说:“他买断郑秋的时候,我实在不能明白。大哥是颇有风流之名,说了不怕大嫂生气,莫说花街柳巷,就是龙原城的宫女他也没少调戏过。只是他仅仅是戏弄一番罢了,大嫂在府里也看见了,莫说侧妃,就是一个通房的丫鬟都没有,大哥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风尘女子动心?更何况大哥口中,他是那样爱重那个我还未见过的金陵女子。”
  唐碧静了静,神情不免激愤,“所以,当我得知他是因郑秋受伤的时候,我直接就带人跑到这里,就想将她吊起来打!打死了事!可是,看到她时,我便愣住了。我见过大哥画的你的画像,是大哥从金陵带回来的。那时,我只知郑秋和你像了三分。直到我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大哥会买断郑秋,是因为她的声音与你形同一人。她只因为声音与你相像就能让大哥伤重至斯,我真不敢想,今日你若走了,大哥该有多伤心!”
  唐碧说这些话时毫不避讳郑秋在场,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那时大哥伤重,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才能下地,那一年我不知道哭了多少,他一时好,一时不好,有好几次太医都说救不回来了,最紧要时,檀木提着剑架在太医脖子上,扬言若救不回大哥,便要整个太医院陪葬。大哥刚好时,不能出门,不能吹风,吃的东西也要百般禁忌。你看大哥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丰神俊朗,可是那时……他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我每次握他的手都怕把骨头握断,那就是一副骨架上包着一张皮!”
  “那一年……他……”尉迟晓终于说话,声音哑得如同老鸦。在唐碧这样的回忆中,她问不出一字有实际性的内容。
  “那一年,”唐碧接着说下去,“大哥都在宫中。五王之乱初平时,檀木不敢让外间知道大哥还活着的消息,怕那些余孽忌惮大哥的声名,还要加害。可笑是檀木的消息还没放出去,外面就在疯传泉亭王已经战死,新帝是忌惮五王余孽,以泉亭王声名震慑,所以秘不发丧。那时檀木已经不管外面说什么了,索性坐实了它。大嫂,我也知你心里不解,为何大哥过了那么久才再去金陵。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是大哥不让。我和他说你嫁过来早晚会知道的,他说到时自然会敷衍过去,所以……”
  “那……后来呢……”尉迟晓颤着声音问道。
  “后来,大哥又在宫内养了一年,身体才渐渐好起来,他无事时都会作画,就是芳歇苑内的那一屋子画像,多数都是那个时间他画的。大哥刚能出门骑马,他便要去金陵寻你,檀木无论如何不许,为此他还和檀木打了一架,”说到这里,唐碧破涕为笑,“那时候,檀木念着大哥身体刚好,不敢下手,大哥和他‘切磋’一贯只用巧劲,专挑旁人看不出来的地方下手,结果檀木被掐的很惨。不过,即便是檀木敢下手,也打不过大哥就是了!”几句话间,她便流露出小女儿引以为傲的神情。
  “那现在……”尉迟晓回握着唐碧的手,想问的话到底没问出口。她定了定神说道:“我们回去吧。”
  唐碧和尉迟晓刚从郑秋家出来,就见唐瑾已经寻来了,端木怀跟他一同策马而来。
  唐瑾见到二人出来,就要上前解释,言语难掩焦急。
  尉迟晓只轻轻的说:“我们回家吧。”她仰起的脸孔分明带着浅淡的微笑,眼中却衔了点点泪珠。
  尉迟晓先上了马车,唐碧紧跟着要上去,却被唐瑾拦住。他道:“去骑我的墨麒麟。”说着便把缰绳塞进她手里,自己钻进了马车。
  唐瑾那匹黝黑的墨麒麟是上好的战马,唐碧很是喜爱,听他这么说,也乐得骑马,就与端木怀并骑去了。
  “卿卿……”他上了车刚要解释,就见尉迟晓在拿着帕子拭泪,他抬手给她擦了擦,“可哭什么?”
  “碧儿都说了,可还瞒我。”
  唐瑾含着一点微笑,抚着她的后背说道:“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能不能……”她抽噎着说。
  “什么?”
  “让我靠一下。”
  唐瑾轻笑,将她揽入怀中,“没事了,陈年旧事有什么可伤心的。”
  “你瞒我的,就是这件事,是吗?”尉迟晓何等聪颖,这一时半刻的工夫已经将过往之事想了明白。
  “并非有意,这些事说出来也没什么裨益。你也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他俊俏的脸庞近在咫尺,尉迟晓脸上一红,伸手就推开他坐正,“谁为你伤心了,我是想碧儿那年才十一岁,那么小的年纪就见到那些,一定是很怕的。”
  唐瑾从善如流,笑说:“是,后来养伤那段时间,她连睡觉都要和我在一起,就怕一觉醒来我进了棺材。”
  尉迟晓敛容,微愠道:“这没什么好笑。”
  “你看,这种事说出来徒惹你伤心,还惹你生气,以后都不提了,好不好?”
  尉迟晓“嗯”一声,倏尔想起在金陵冬夜淋雨的事,向他问道:“你现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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