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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二-国命纵横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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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苏秦的说辞从来只涉及各国所面临的威胁、各国间的恩怨纠葛以及与六国共同大敌——秦国的仇恨,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君主说出六国合纵的深远本意。不是不可说,而是没有必要说。六国君臣中浅薄平庸颟顸者多,深远意图往往会被看做不着边际的书生空言,宁如不说?除了楚国殿堂那场特殊的论战,苏秦只用对面君王能够听得懂的语言说话,甚至对于四大公子,他也没有剖陈过自己的本意。今日有感于燕国最初的知遇之恩,却是真诚坦率的说了出来,一席话竟显得分外的沉重。  燕易王却被苏秦说得有些懵懂了。他暗自觉得好笑,不就变法强国么?这就是秘策?一百多年来不知多少人说过了,但凡名士都将这个词儿挂在嘴边,至于如此郑重其事?谁不想强大,可那容易么?燕国连场象样的胜仗都没打过,秦国欺负,赵国欺负,齐国欺负,连中山国也欺负,威胁日日不断,能守到今日已经是罕见了,大势不稳,谁敢变法?虽做如此想,他却不能对苏秦如此说,思忖一番笑道:“武信君说得也是,本王受益匪浅。燕国一旦康宁,便立即着手变法如何?当务之急嘛,还是派军入盟,打败秦国。两位将军以为呢?”  宫他挺身拱手:“臣以为大是,外敌不去,何论内事?”  “要抗秦,也要变法。”辽东将军子之却只是硬邦邦一句话。  苏秦沉默片刻,突然带有几分酒意的大笑起来:“我王已经想到此事,原是臣画蛇添足也。”稍倾似乎醒过了神,笑道:“合纵成军,燕国何人为将?派军几何?”  “宫他为将,出兵五万。”燕易王倒是爽快脆捷。  子之却突然高声道:“子之请命为将,血战秦国,为大燕雪耻!”  燕易王似有犹豫,笑道:“此事回头商议便了。”  “好!将军请战,燕国有望!”苏秦哈哈大笑一阵:“臣,今日醉了……”一言未了,竟烂泥般软倒在地毡上。  燕易王大笑:“哎呀,武信君酒量当真浅了!来人,王车送武信君回府!”  一辆华贵的驷马青铜篷车辚辚驶出了王宫。三月的燕山风浩荡吹来,车帘啪啪直响,躺在车中的苏秦霍然坐起,打开车帘,扑面便是一阵料峭寒意!苏秦顿觉清爽,猛然长身站上车辕,竟似站在轺车伞盖下一般,斗篷与大袖齐舞,长发与高冠纠结,空旷寂静的长街响彻着他的曼曼吟诵:“锺鼓锵锵——河水汤汤——忧心且伤——怀允不忘——!”  离开燕国南下的时候,苏秦已经有了一座武信君府邸,那是一座王族罪臣的抄没府邸。虽然在穷困的燕国已经是很显赫了,但就实而言,也就是一座四进六开间的大宅院而已。这座府邸苏秦只住了不到十天便走了,连庭院中的房屋都没有时间看完。燕易王接到苏秦北上归燕的消息,便加紧对这座府邸进行了一番修缮,又从王宫与官署挑选出了二十多名侍女与官仆,在一名王宫老内侍的督导下日夜整修刷洗,倒也使武信君府变得亮堂堂一片生气。王车到达府门,便有家老总管领着四名侍女前来迎接,一看武信君醉不可支,便立即用软榻将苏秦抬了进去。  王车一走,苏秦立即恢复了常态,饮了几盏淡茶,便在庭院转悠了两遭,惊讶的发现这座不大的庭院已经变得与他离开时有了霄壤之别,除了不够宏阔,便完全是一个贵胄府邸了!既然如此,燕易王为何还要另外为他起造新的武信君丞相府?难道这里不能开府理事么?对于穷弱的燕国,一座华贵宏大的府邸需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燕王难道没有想过么?尽管燕易王今日对他的主张表示了淡漠与嘲笑,苏秦也不愿意在初回燕国便与燕王发生摩擦,但苏秦还是不忍看到燕国在如此衰弱之际做如此的大肆铺排,思忖良久,他回到书房,提笔向燕易王上书:  谏君相府邸书  王欲为苏秦新起君相府邸,臣心殊为不安。墨子云:国有七患,城郭沟  池不可守而治宫室,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大患之首也。臣之府邸  四进六开,仆从数十,修葺一新,开府可也,理事足也,无当新起宏阔府邸。  先祖立国之初,燕山荒莽,林草连海。先燕人奋发惕厉刀耕火种而成家园,  遂立于北国诸侯之首。当此内忧外患之际,边卒饥寒,战车锈蚀,工匠穷困,  农人饥谨,我王当辄思先祖国人之大德,固本用财,聚集国力,激励民心,  以为变法图强之奠基。《周书》云: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家无三年  之食者,子非其子也。王若虚耗国家财货,铺排君臣行止,上不厌其乐,下  不堪其苦,国家忧患多矣!  “当!”的一声,苏秦掷笔,青铜笔杆撞得玉石砚台脆响。  帷幕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苏秦霍然起身,沉声喝问:“谁在帐后?”  纱帐一阵婆娑,暗影中走出一个斗笠垂纱裙裾曳地的人来,看那高挑婀娜的身材,便知是女子无疑。苏秦心中一动:“你?可是……”只见那人缓缓摘下吊着黑纱的斗笠,显出了那永远烙在苏秦心头的绿色长裙与披肩白纱!  “燕姬……”苏秦揉揉朦胧的眼睛:“果真是你么?”  “季子,没有错,是我。”燕姬灿烂的笑脸上闪着晶莹的泪花。  苏秦端起书案上的风灯,喘息着一步一步的挪到近前,凝望着那张不知多少次闯入梦乡的面容:乌发依旧那么秀美,肌肤依旧那么皎洁,眼睛依旧那么明亮,微笑依旧那么神秘,哪?哪是……苏秦颤抖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燕姬眼角细密的鱼尾纹,骤然之间泪如泉涌,颓然跌倒,手中的风灯也“咚!”的砸在地毡上。  “季子……”燕姬低低的惊呼一声,将苏秦抱起,放在了日间小憩的小竹榻上。  苏秦却睁开眼睛霍然坐起:“燕姬,快说说!你是如何过来的?你藏在哪里?”  “呀,捏得我好疼呢。”燕姬轻声呢喃,又粲然一笑:“你躺下,我再说好了。”  “好。”苏秦也笑了:“一见你,我竟弱不经风了。”便斜依在了竹榻靠枕上。  “太操劳了。”燕姬幽幽一叹:“迢迢驰驱,时时应酬,日日应对,夜夜上书,有如此做事的么?”  “无妨,打熬久了,我撑持得住,先说你吧。”  燕姬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便向苏秦讲述了宫闱巨变中她的经历。  燕文公骤然死去,燕姬大为起疑。文公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且有老疾缠身,但据太医的诊断与燕姬自己的体察,燕文公在三五年之内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就在燕姬陪着太子去举行春耕开犁大典回来时,老国君竟然已经死在了书房之中,面色紫黑大睁双眼形容可怖!燕姬立即查究侍奉老国君的内侍侍女,竟找不出任何头绪。就在她喘息未定的时分,太子竟然带着三百名精锐甲士与几名大臣赶到了后宫,丝毫没有询问老国君的死因,也丝毫没有与她商量的意思,立即下诏宣布了国公薨崩的消息,宣布了国丧,宣布了太子即位!令燕姬惊讶莫名的是,平日里对她甚是敬重她也曾多次助他度过危机的太子,竟然在顷刻之间变得冷酷凌厉,对她竟视若无物一般。燕姬沉住气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离开了寝宫,立即着手清理了自己的物事,做好了随时离开宫廷的准备。整个国丧的一个月里,她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庭院一步,既不参与葬礼,更不过问国事朝局。突然之间,她这个国后变成了被遗忘的古董,似乎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大丧之后,新君宣布称王,在新御书 清点燕文公书房时,却发现少了一方最重要的传国玉印、一副燕国秘藏图!  新王气势汹汹来找她时,连那座小庭院也包围了。燕姬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笑吟吟的向新王申明:她奉天子诏命,要重回洛阳王室。新王阴沉着脸说,只要她交出玉印与秘图,就放她回洛阳。燕姬却是一阵大笑:“我不回洛阳,就死在燕国又有何妨?”新王无奈,只好屏退甲士,一个人温言软语的劝她求她。燕姬全然不为所动,冷冰冰的提出:“先君死得蹊跷,查明死因,究办谋逆奸凶,再说此事不迟。”新王万般无奈,只好连夜与心腹密谋,第二天便将宫中内侍总管与三家大臣满门斩首,蓟城国人竟是一片欢呼。  新王来见燕姬,燕姬便将玉印交给了这个已经十分陌生的昔日太子。新王索要秘藏图,燕姬拿出了燕文公的遗诏,遗诏上赫然写着:“秘藏图交由国后燕姬掌管,新君可酌情支取,不可更改执掌。若有违背,宗庙不容!”新王愣怔半日,长叹一声:“国后意欲如何?”燕姬笑答:“唯想隐于秘藏之地,远离宫廷纠葛,如是而已。”新王道:“若有急处,如何找到国后?”燕姬道:“先君有三只信鹞,但放一只,两个时辰内我便可收到,届时我自会指明地点。”新王思谋良久,只好答应燕姬离开蓟城。  燕国虽国用拮据,但历代国君都秉承了老周王族的谨细传统,将一定的剩余财货囤积隐藏,六百多年下来,这些秘密藏匿的财宝实在是不可小视!燕国敢于以穷国弱国摆老贵胄架势,一大半原因是因了这些惊人的秘藏。离开这些秘藏,燕国便不能应对任何一场象样的大仗。惟其如此,新君无论如何不敢开罪这位奉诏掌管秘藏图的国后,倒是每隔一两月便派出信鹞嘘寒问暖一番。如此一来,燕姬倒是过起了真正的隐居生活。  “他们要跟着信鹞踪迹找你,岂非大大麻烦?” 苏秦顿时便有些着急。  “季子傻呢。”燕姬笑道:“不是信犬,不是信鸽,是信鹞。鹞子如苍鹰,一展翅便直上云中,难觅踪迹,他却如何跟踪?这也是历代燕君的老法子,从来没有闪失的。”  “如此便好。”苏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荆燕上次回燕,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今日宴席也没见你,我真有些急了呢。”  “新君多权谋,将宫中封锁得很是严密,对外却无事一般。季子以为新燕王如何?”  “权谋机变有余,雄心正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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