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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去外地开会倒不是有关汉语教学问题。是他大学时的一位学长组织的有关中国现代诗歌的讨论会,大伟发言的话题是谈中年冯至与青年穆旦的情诗,题目是《在“死的子宫”里“交媾”》。接到“路费报销,可带家属”的通知后,何大伟首先想到的就是“蓝丝绒”,何乐而不为呢?现在那张通知单就和“蓝丝绒”的收据一起夹在他的发言稿里。
时针微微滑过八点后,可想而知的躁动和兴奋被逐渐氤氲开来的忐忑与不安所代替,“甜心莫妮卡”和火车都还没有来。候车室里泛着灰暗的绿光,站台上除了三两灯火零星外,全是一团暮气。大伟软软地站起来,走到门口,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张望,直到听见悠长的汽笛声呜咽地传来时,才坚定地推开门,走到站台上。
黄白的灯光像疾飞的鸽子一样从远处的黑暗里破壳而出,所过之处全是耀眼的翎羽,大伟背身避过光,看着小小的站台像剧场一般掀开帷幕,亮堂起来。刚才自己刚刚穿过的那扇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白色棉服的女人夺门而出,在一片白光中,像个风吹来的四脚雪球,用手遮着眼睛,四处看。
大伟犹豫了一下,没有打招呼。要想把眼前这个人和他面对着照片想象出的那个拉丁美女连在一起,需要过多的想象力。他不想费那个力气了。还是对方认出了他,扬着手跑了过来,说:“你是大卫吧?对不起,我来晚了。”
大伟本想纠正一下这个异族女孩的发音,但又何必呢?他现在是大卫还是大伟,真的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大痿”就行了。想到这儿,大伟笑着用英语说:“没事,没事,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呢。”
“不是,这是我第一次来火车站,不认识。现在谁还坐火车呀?……啊,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了……我希望你定的是包厢哦。”女孩半仰着头直直地看着他说笑。
何大伟还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地进入状态,张着嘴愣了半天,才搭出话来:“你是莫妮卡吗?”
“是啊。”
“甜心莫妮卡?”
“是啊,不过现在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亚洲先生。”
何大伟决定还是叫她莫妮卡,不管她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个。莫妮卡是个好名字,容易发音,这很方便。而且名字就像她是谁一样,真的不重要。他应该对她说:“其实是你叫我什么都行!”他只是去参加一次无关痛痒的学术会议,想必是面对三五个华裔,磕磕巴巴地念一遍英文讲稿,再磕磕巴巴地回答三五个问题,来回火车上的两夜或许才是他此行的重点。他需要个伴儿。难道他不需要吗?
火车晃晃荡荡开动的时候,莫妮卡、何大伟刚好拉上包厢的门,还没坐下,莫妮卡就随着车身的摇摆靠在大伟的肩上,然后又啊啊呀呀地坐到对面的床铺上,脱下了外衣,露出紧身的上衣和包身的牛仔裤。大伟看着她,在不断的摇摆中似乎一点点地看出了照片上的那个模样,仿佛那个莫妮卡就躲在对面这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女孩里面,调着性子地慢慢往外冒。
她把帽子和手套都摘了下来,整个人像蜕了层皮,显得小了一圈。不管和照片上那个莫妮卡还有多少距离,应该承认她还是长了一双“莫妮卡”才会有的善睐的明眸的。会说话的眼睛正像只迷路的小羊一样,看着他说:“这位先生,你到××地去做什么呀?”
“开会。”何大伟本想说是学术会议,但考虑到对方紧接下来必然会问开会的议题,而对那的答案绝不会是今晚合适的话题或许未必,或许该问问她对“死的子宫”的理解……还是别冒这个险了,今晚他只是个寂寞的乘客这不需要虚构没必要让莫妮卡觉得自己有什么怪癖那会需要费力的表演。大伟补充了一句:“见几个商业客户。”并开玩笑地问:“小姐,你呢?”
“我嘛……去玩。顺便在路上找个情人!要找个进了屋也不摘帽子的男人。”莫妮卡一边笑,一边把鞋也脱了。那是一双几乎街上每个女孩都在穿的那种翻毛皮靴,她的脚像是两只蜗牛的躯体,扭捏地蜕出了壳,露出十只涂了红指甲盖的触角。她竟没穿袜子。
女孩的活泼是那么的久违,打了大伟一个措手不及。女孩又说了一句,“不会是怕自己发型不好看吧?”大伟才意识到自己的毛线帽子还罩在脑袋上,额头上应该已经捂出汗来了。
没等大伟把帽子摘下来,莫妮卡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站起身,挤了挤眼,说了句:“出去一小下。”就跑了出去。正想多问几句的大伟还没从初识的慢热中醒过味来,就发现刚才还爬着红色触角的包厢里转眼间只剩下了他自己,手里攥着湿乎乎的毛线帽。何大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刚想放松下来,却又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扑向自己放在门口挂钩上的外衣,掏出钱包,心恸恸跳地仔细点了一遍不多的现钞和不少的银行卡。发现一样不缺之后,才嘘着气坐下来。心跳平稳了,又开始责怪自己怎么这么多疑,不信任别人。
火车的速度已经提了起来,风声盖过了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好像整个车厢不是行驶在美国中西部的平原上,而是开在一个巨大的风箱里。独自一个人的状态让何大伟想起了年初时过来找他玩的一个师兄。也是候鸟群中的一只,暂栖在不远的一个小城,一直说要来玩总说“一起吃火锅”可还是一直耗到他又要搬家前才赶了个周末过来,也是坐火车,不过很快,就几个小时。何大伟特意翻出小煤气炉,又去杂货铺买了两罐煤气。晚上,吃完火锅,看着老师兄满脸长得惨不忍睹的红泡,陶醉地嚼着辣椒,何大伟用自己的酒杯敲了他放在桌上的酒杯,没忍住问出了口:“性生活咋解决,你?”
老兄吐出了一口干瘪的辣椒子,疑惑地看着大伟,然后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可别以为这是给憋出来的。这是风吹的,过敏,我那地方风真鸡巴大……不过,我看你这儿也好不了哪去。”
大伟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说你的脸。我是真的想问问。你知道,我就自己在这儿,也没个人能交流交流。”
师兄又从锅里夹出一根辣椒,嘬了半天,才说:“操!交流!?跟谁交?自力更生!”说完举起了双手,伸到大伟面前,好像他不是汉语老师,而是个农民,忆苦思甜时,对不谙世事的小学生展示手上劳作的皮茧。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大伟问:“你有什么别的招儿?”
何大伟赶紧喝了口啤酒,说:“没有,没有,没招儿,没招儿。”
“那不得了。就这个随叫随到。”师兄嚼着辣椒,又看着自己的手,不过这次不是给大伟看,而是给他自己看的。
敲门声和女孩的声音一起响起来,“警察!警察!”
莫妮卡的脑袋出现在门缝里,“吓坏了吧,你这个坏蛋。”然后整个身体都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好像那扇门是拉不开的,又好像她是在借机显示身材。
大伟努力把师兄那张充血饱涨的脸从自己脑海里清除掉,看着莫妮卡没有急着坐下,而是站在门口,叉着腰对他说:“带我去吃饭吧,我都饿了,你怎么能让一个女士饿肚子呢?”
“你饿了?”
“嗯,饿了。”
“其实,我也饿了。”大伟终于可以不再害羞地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了,甚至有点大胆,有点直露,有点猥亵,对,他现在希望自己再浪一点儿,再坏一点,难道这不是大家都需要的吗?
莫妮卡笑着看着这个很难说是青年人还是中年人的中国人,拿起扔在座位上的帽子,狠狠地套在何大伟的头上,盖住了他的眼睛。然后弯腰低胸凑到大伟耳边说:“妈妈吃饱了,就喂你。让你的小大卫吃个够。”
何大伟在一种晕眩中硬硬地站起来,跟着十只鲜红的触角,伴随着火车有节奏的摇摆,颠着脚步走出了包厢。拉上包厢门时,大伟冲已经跑到前面的女孩喊:“你真的是莫妮卡,‘甜心莫妮卡’?”
“那当然!否则我是谁?”
然后莫妮卡停了下来,转过身,跷起手指,点着仍站在包厢门口的何大伟,说:“哈,你呀!我明白了……你希望我是谁?你心里想着谁呢?”说完,就跑走了,碎碎的步子,光溜溜的脚,滑过灰色的地毯就像亮闪闪的带鱼游过海底的沙滩。
何大伟站在包厢门口,看着那对无可挑剔的脚丫消失进前面的一节车厢,他知道需要提醒自己:那十只水灵灵的触角只是十分偶然地出现在这里完全可能出现在别处他不拥有任何东西,也不必想要拥有什么。他知道她只是个妓女。不是站在街边,在寒风里把大腿冻得通红也得穿短裙,好让雇主一目了然的那种;是要预约,是要用信用卡付费,而不是拿皱巴巴的现钞涂满了精液塞在内裤里的那种,但她也还是个妓女,有职业精神的妓女。
每一扇包厢的门都关着,整个车厢充斥着外面时刻准备夺门而入的风声。何大伟双臂伸展,扶着两侧光滑的墙壁,每一步都慢在莫妮卡身后。他发现自己被莫妮卡那个问题压得身体沉甸甸的,他希望她是谁吗?他曾只希望她是照片中的那个莫妮卡,他现在希望她是什么别的人吗?他希望什么人是什么人吗?他发现这样的问题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了。莫妮卡问的问题,他回答不出来。希望,不是一个健康的消费者应有的心态,他应该满足了货架上摆出来的,菜单上写出来的,而不为别的种种可能费心花力。
大伟提醒自己只应该快一点脚步,追上那个小鹿一样蹿蹿跳跳的女孩,从后面一把抓住她,每一根手指都深深地陷进肉里,用牙齿用舌头用所有能伸展能弯曲能变现的器官,扑向她,像个心无旁贷的猎人对准目标,像只张开嘴挂着涎水的狗,对,像只动物冲过去,沉浸于一种现在进行时中分分秒秒的眩晕和冲动,而不再思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