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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得看一眼那个小矮子。
黑毛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那好吧,跟我来。
他们就来到那铁笼子跟前。黑毛一伸手:就他。
那人对黑毛说:你能让他站起来么?
你以为呢?他难道是坐着?黑毛不屑一顾地说。
狗埚是看见那辆越野车的,却不知道它是来干啥的,他只顾靠在铁笼子跟前和娅丽说话。
那辆越野车又跌跌撞撞地离开洛河滩时,几个演员争先恐后地跑过来对他说:狗埚,你他妈要发了!
狗埚抬起头时给亮晃晃热烘烘的阳光狠狠地刺了一下。眼前一片茫然。
黑毛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从刺眼的阳光里走过来,像一块乌黑的破布。
狗埚,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要去演电影了,还是主角!黑毛说。
狗埚仰起头来,眼前依然是一片茫然,脑子里混混沌沌乱七八糟。他觉得黑毛的声音离他太远,远得有些飘忽。电影他心里头是个挺神秘高尚挺了不起的东西。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成为电影里头的人物,站在观众的对面,让别人来欣赏他。他摇摇头。太远了,飘飘忽忽的极不真实。
狗埚,你好像不怎么高兴?黑毛喜气洋洋地说。
狗埚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显得这样平静,一点都兴奋不起来。太阳在他的鼻头热烘烘地晃来晃去。黑毛喜气洋洋的模样教他想起父亲老八每次来向他要钱时的模样。
太阳把眼睛刺得有些疼。他只好眯上眼睛。黑毛像一块破布似的又漂走了。
狗埚木木地站在洛河滩里。太阳正在往下落。火一样的夕阳静静地铺在河面上,辉辉煌煌的,像他早些时候在家门口编箩筐时看到的样子。
洪云从什么地方走过来,在狗埚跟前蹲下。
红亮亮的夕阳把洪云身上淡而神秘的芬芳又一次送到他面前。狗埚,洪云笑吟吟地说:我都知道了,真羡慕你!要不是怕黑毛把你我给宰了,我真会考虑嫁给你呢。
那你就嫁给我吧。狗埚说,现在就和我到棚子里头睡觉!
行,洪云站起来,笑着:你小崽子这模样倒还有点男人的味道。
说话算话?
当然算话!不过,你那个东西够用么?洪云又蹲下来,在他下身那个地方弹了一指头。
狗埚觉得他那个曾经因为洪云而朝气蓬勃过的物件给洪云弹得像钟一样响了一下。狗埚心里又难受了。洪云竟然怀疑他的那个东西够用不够用,她连试都不试一下就怀疑它够用不够用!她还叫我傻崽子。狗埚想。他又向洛河水面上看去。红亮亮的夕阳暗了许多。如果它是有生命的话,那么它现在该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黑毛在一边指挥着一些演员调试灯光和音响。狗埚想起了什么,就走过去。
他们为找你把全中国都挖地三尺了,差点就找到国外去。黑毛抽着烟对他说。
他们看过我的演出?狗埚问。
当然没有。黑毛扭头对挂灯的演员说:再高点,高点。
那他们怎么会,怎么会选中我呢?
你说呢?黑毛喷出一口烟去,扭过头来,满眼都是笑:他们说晚上来看你的演出。
黑毛的笑如一桶水,哗地把他给泼醒了。醒了的狗埚就又木了。
灯光终于装好了。黑毛摸摸狗埚的脑袋:狗埚,听说你喜欢洪云?你要真喜欢我就让给你!不过,那是个破女人,见男人就解裤带。你还是先演好电影吧,出了大名,美女就自己送上门了,想要多少有多少,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
狗埚茫然地盯着黑毛,木然地想,黑毛说洪云是个破女人。洪云是个破女人。可就是这个破女人还叫他狗埚傻崽子哩。
狗埚也不知道他怎么又回到黑蛇跟前。娅丽老兄,狗埚说,你看我还是个人么?
九
从那个透明的管子里爬出来,黑毛把话筒都递到他手上了,脑子稀里糊涂的狗埚才明白,他已经在试管里由苹果变成了小女孩。他木头木脑接过话筒把他以前重复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一次。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立即在人头攒动的洛河滩里引起一阵骚动。看演出的大多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老板和民工。他们不善于鼓掌,只是喧闹和鼓噪。狗埚往场子里瞅了瞅,发现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和花枝招展的女人都有些忘乎所以,疯疯癫癫的。狗埚想,这些人是为什么疯狂的?是因为你狗埚的演技,你的高贵而好强的心,还是因为你是一个硬楞楞的钢铸铁浇的汉子?都不是。是因为你是个矮得出奇的侏儒,是因为你的残缺你的丑陋你的在他们眼中的非人。他编箩筐,和父亲老八顶嘴,给狗二做打女孩子的弹弓,用耗子药毒死大白条猪,不要工资,向洪云求爱,都想证明这样一个事实:他狗埚是个正常人而不是别的。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在这些观众面前,在黑毛洪云以及老八狗二眼里,他永远都是个想玩了拿起来玩,不想玩了就可以随便扔掉的东西。演“空中飞人”时,他的双脚给绳子缠着,在帐篷里飞来飞去,他第一次开始害怕观众鼓掌,而在过去,他在空中飞的时候他渴望的就是观众的掌声叫好声惊叹声。此刻,观众没有鼓掌,但是却以嗥叫的方式表达他们的兴奋,有些人把手伸进嘴里弄出一声又一声的唿哨声……狗埚突然间觉得这些观众其实挺可怜的,他们和黑毛老八一样叫他狗埚看低了。他们居然能被他狗埚这样的和骗人没有两样的把戏弄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他们居然为一个畸形的小矮子鼓噪并发泄这样澎湃的激情,二百五似的,实在是可怜。他们竟然这样喜欢丑陋和欺哄。他们也像演员,把人心里头的东西不知不觉地就给演出来。如果我是观众,我瞧不起你们这些演员,就像你们瞧不起我这个侏儒一样。
这怪谁?是谁把观众弄得神魂颠倒的?是你狗埚的残缺丑陋和非人;是谁让老八一会儿威风八面把他一脚踢到半天上去一会儿又可怜巴巴地给你孙子一样的赔笑?是你这个能当玩物使唤的小矮子。没有你或许这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和花枝招展的女人就不会这么将丑当美来欣赏。狗埚,你是一个作孽的演员。
狗埚记得在他读过的一本书里曾经有这样一句话:人生是个大舞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的人既是欺哄愚弄观众的作孽的演员,又是心甘情愿地接受别人的愚弄并怂恿演员作孽的观众。难怪这个世界会是这样的一塌糊涂。
接下来是其他人的节目。
和以往一样,狗埚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好去把马戏团的压轴戏“矮人长蛇”演好。
狗埚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然后来到铁笼子跟前,静静地望着娅丽。这是他和娅丽出场前必须的一个环节。他和娅丽这段时间的相处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们之间建立的默契还得要在这段时间里巩固。狗埚要和娅丽默默地对视,在对视中让它彻底地安静下来放松下来,并让它知道周围没有丝毫的危险和欺骗,这个世界是安全的,可靠的,值得信赖的。
狗埚准备!黑毛一如既往地喊。
狗埚的,抑或是马戏团的压轴戏就要开始了。
狗埚打开铁笼子,说:老兄,咱们的戏开始了。那条看上去那么凶恶的黑蛇就十分温顺地爬出来,狗埚走进那只木箱中,黑蛇也悠悠然地跟了过来钻进木箱。狗埚轻轻地在黑蛇的脑袋上摸一下,黑蛇就开始在他的身子上一点点地缠,直到把他缠严实。最后,一个男演员把木箱合上,并轻轻抬到场子中央。演出开始了。
两个女演员打开木箱,那条黑蛇一圈圈绽开来,狗埚的身子一点点露出来,场上的观众目瞪口呆,帐篷里鸦雀无声,既而就是发了矿难似的惊呼声嗥叫声唿哨声。狗埚听着这些他早已熟悉和习惯的声音,没有一点感觉。场子里的灯光五颜六色地晃荡,让狗埚感到难受。他低下头对娅丽说:老兄,我不是在作孽?狗埚把衣服撩起来,娅丽就轻车熟路地往他领口里钻,观众又一次目瞪口呆了。他们显然在思考一条可以让人毙命的蛇为什么会不咬人,不会说话的牲口为什么能那么温顺地给人摆布。人与人之间都明争暗斗掐得你死我活,为什么人却能与一条蛇和睦共处。狗埚想笑,这些观众真可怜。其实要让蛇与你和睦共处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把蛇当蛇看。
狗埚不知道同样的演出在别的地方是否依然在持续,他的演员生涯该到此结束了。
他不想再演下去了。包括去拍什么狗屁电影。他不想让那些喜欢作观众的人们给他的表演所诱惑所欺瞒,他不想让已经沉沦的他们在他的表演中继续沉沦,使他们义无反顾地欣赏残忍,崇尚丑恶,热爱欺骗。这样下去,他就让老八他们把更多的和他狗埚一样的人踢到半天上去,他会让黑毛这样的见钱眼开的人对钱对腐烂的追逐变本加厉。
他不想让天下的人都变得和他一样丑陋而矮小。
他想回去编箩筐。用简单的手,简单的藤条,编那些简单的箩筐,过自己简单的日子。
编箩筐时老八狗二他们欺负的只能是他狗埚一个人。
他觉得其实他最适合的还是编箩筐。编箩筐不需要演戏,不用给人看。
他能把藤条在手中舞得优美而潇洒,却不会有一丝表演的痕迹。一条条软活活光溜溜的藤条在他的手中会变成精致而漂亮的箩筐,人人都会夸的箩筐。人们夸箩筐其实就是夸他狗埚。他很想听到这样真实而生动的夸奖。
所以,不能再作孽了。
狗埚于是对钻在衣服里的黑蛇说:娅丽兄弟,对不起了,不管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的,我们是朋友,是相依为命的朋友。我知道你是有毒牙的,但你不咬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咬我,因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来看,我可是把你当一条蛇来看的,但是,今晚……狗埚说着,就在黑蛇身上掐了一下。
狗埚知道黑蛇已经感到了一种不信任,一种危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