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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之类的,只有一句话结结实实让安淇又难过了一回。
这一句话就是被人用滥、早已失去本意的“我爱你”。但直到今天,这句话仍然是这个世界最简洁、最明了,也最能打动女人心的一句话。
相爱无理,撒谎无罪,有意无意间,一句话更改了一个女人的历史。女人忘记了岁月的残酷,忘记了命运的无常,忘记了生命的脆弱,厚重的生活在一句话中溶解、流逝,就像潮水带走了沙滩上谁的脚印。唯有这一句话,像一个万年的魔咒,渗入她的五脏六腑,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底。从此,无论风霜雪雨,无论相逢别离,都无法使她摆脱这个咒语。沉寂的身体里,慢慢飘落的是我们内心的灰尘,灰尘越积越厚,直到我们看不见了自己,说那句话的人还在,一遍一遍擦洗,一遍一遍回忆,那人越来越清晰,直到湮没了灵魂,直到失去了所有记忆。
女人会记得所有对她说“我爱你”的人,如果生活允许,她还会一直守着这句根本不代表任何承诺的空话孤独地走完一生。她爱的只是这句话,而不是说这句话的人,但因为这句话,那个人住进了她的心里。于是,音乐响起,满屋子飘荡着爱的旋律。但,一间屋子只允许一支旋律……
这时候,安淇的心里究竟播放的是哪支旋律呢?或许安淇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有的只是沉寂。或者,有太多的旋律混杂在一起,就像一群被摔在了岸上的鱼,她看到他们在大口喘气,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无意中她看见了窗口瓦蓝的天空,这样清晰这样瓦蓝的天空在北京难得一见,自从高楼拔地而起,自从城墙被推倒那天开始,这座城市除了乌烟瘴气,就是乌烟瘴气。但现在,她居然看见了天边有一线墨蓝的青瓦屋顶。
那是这个城市遗漏下来的最后一则古老寓言,就像一个寡言、明理的小妇人,柔柔地、飘飘地立在香案前许下的一个愿,在四百年以后,终见了端倪。
安淇没有想到陈晨会到办公室来找她。虽然安淇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个部门、哪个办公室工作,甚至安淇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在哪家银行工作,但他还是找到了她。
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狐疑的眼光,安淇浑身不自在,就像偷了东西被人逮着了一样不自在。如果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应该说只有陌生人的地方,或者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环境,看到陈晨憔悴、凌乱的眼光,安淇或许会很感动,会毫不犹豫地投降。但现在,安淇只觉得慌张,甚至恼怒。
爱情不是生长在真空里的,也得有滋养它的土壤,至少这个地方不生长爱情,只生长欲望,脱离肉体的物质欲望。这是安淇工作的地方,也是安淇生活奠基的地方,从这里,安淇可以找到她的未来,找到她不知疲倦的神经发泄的去处,找到她的灵魂安息的土壤。现在,唯一可以栖身的巢穴也被陈晨挖掘了,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
来送文件的女秘书很奇怪地看了一眼陈晨,安淇忙不迭地解释,“我表弟!”然后,转过头对陈晨说,“你先回去,我处理一下工作马上到你那儿去!”
陈晨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委屈极了。
安淇皱了皱眉头,只好说,“算了,我现在跟你去吧!”
安淇迎着秘书狐疑的眼光抱歉地说,“文件明天再看吧!我出去一下!”
秘书说,“好的”,余光却盯着陈晨看了半天。
这是一个刚刚遭遇了不幸的男人,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这么想。这是一个漂亮的男人,所有见到他的人也会这么想。这是值得同情的一个男人,所有见到他的人更会这么想。一个漂亮的男人刚刚遭遇了不幸,难道不是更值得同情吗?所有的女人都会这么想。
第二部分泪水终于从古流到了今
出了大厦,安淇不再说话,径直回到陈晨的住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看着陈晨泪如雨下,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不知道为什么安淇就想到了那个在自己面前哭诉田泽的漂亮女人。是的,漂亮,或许还不仅仅是漂亮,是美丽。水汪汪的大眼睛扑簌着一树桃花,柔嫩嫩的红唇点绛着一池春水,凌乱的头发渲染着青春的霸道,苍白如雪的脸庞不让人心动都不可能啊!还有什么呢?还有风吹着树枝哗啦啦地响,那是青春的躁动!
安淇的眼光飘忽在窗外。高大的白杨树攀缘而上,直伸到四楼的窗口,亲切而粗暴地敲打着玻璃窗,那一树青春的翠绿浓密到遮挡住了所有阳光。阳光在树叶背后恢复了荒凉,好像是几个世纪以前,又好像是更久远的年代,停驻在某个年轻而张狂的脸庞,嘴唇翕动,“我爱你!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呢?”那泪水终于从古流到了今……老泪纵横。岁月如河。有一只松鼠穿过河流。还有风。无穷无尽的风,从东往西、从西往东刮着……
“我说陈晨啊,这世界好东西很多,但你不可能全部拥有!在你学会选择的同时,还要学会放弃,因为任何一个选择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放弃的过程。当你选择了一种可能性,等于你放弃了其他的可能性。就是这样,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取舍的过程,留下你最想要的,舍弃其他次要的。”安淇平静地说。
“知道吗?你是我在北京唯一的亲人,亲人你懂吗?或许你不懂。一个人漂泊在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长久的朋友,孤独、无依、无助,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弃儿,就像一只断了腿的鸟儿,只能就这么马不停蹄地飞啊飞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才感觉到自己有家了。家,你懂吗?我离不开你,是真的离不开你。”陈晨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流了下来。
谁说安淇不明白漂泊的滋味儿呢?她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如果不是这样,她会那么快陷入了田泽的怀抱不能自拔吗?如果不是这样,她会走到今天吗?直到现在,她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混在北京吗?如果不是孩子,她会感觉那幢别墅是她的家吗?家——一个令安淇心痛的字眼,这一刻不仅让她感到心痛,还带着几分温暖,几分壮烈,几分狂野,汹汹地涌来,将她包裹。
在某一刻,安淇甚至有了跟这个小男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虽然说,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上苍连一个反驳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但这一刻,她却真心在感激上苍。栀子花开了,满屋子寂寞的芳香,那是安淇一个月前买来放在窗口的,不管人看见没看见,她还是开了,虽然开得有点儿瑟缩,虽然开得不是时令。或许明天就会落吧,但毕竟开过了。或许还有残余的花苞明天会开吧,改天一并落下,留得那一盆翠绿,等待曲折的时光将最后一叶飘零。
曲曲折折的一树绿叶终于挤出几颗小米粒大小的花苞,费尽了力气似的,月光下昏昏欲睡。一只饥饿的蝉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扑到树枝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着,干瘪的身体颤动着,孱弱的小脚快要抓不住树枝。还有一群蚂蚁,仓皇奔跑着。一片阴云慢慢地遮蔽了月亮的脸,很快雨就到了。
雨只有几滴,落在地上发出夸张的“吱吱”的响声。蝉从树枝间摔落,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哼唧了一声,就躲到月季硕大的花朵下面去了。小草仰起了脸。沉睡中的花树慢慢醒来,微风挟带着湿润的空气抚摸过她每一片绿叶,每一个花苞,每一个曲曲折折的树枝,灰黑的树干,毫无纰漏。感动如暗香涌动,自根须缓缓上流,至花苞炸裂,嫩白的花瓣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叶片在暗夜中舒展开来,如水宕延开去,至路灯处收敛。
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间发生的,有一些疼痛,有一些落寞,土壤有一些松动。
夜半突然清醒的女人见证了这一切。有些恍惚。暗影幢幢。无以数计的日子纷沓而来,昨日、前日、明日,有一些记忆已经丧失,柯烂于土,土已化石,石已成屑,随风坠落。
田泽是在一家喧闹的酒吧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的,那个出现在淡梅葬礼上的女孩儿,显然,她已经长大,显然她也认出了他,抛下几个美貌如花的女伴,径直来到了田泽面前,直直地看着他说,“你好!我能看一下你手里的玉吗?”
多么直白的见面语啊!原来她感兴趣的不是故人,而是那块没有出处的玉!
田泽跟几个朋友一晚上连着换了好几个地方喝酒,早已经喝得七荤八素、不省人事了,但在没有把自己彻底放翻之前,谁也没打算回家。家好像是他们最恐惧的归宿了,比坟墓更令人恐惧,只是大家谁也不明说罢了。
第二部分她今生最真挚的一次爱情
田泽一直把那块玉戴在胸前,自从他在淡梅的大理石墓碑前发现了它。也总是不经意地时常拿出来看看,或者不看,只是把它攥在手上。红线很长,也很粗,很多股,麻绳一样拧在一起,很结实。不过,至今他也没能揣摩出任何东西,就像他越来越想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而淡梅为什么会选择自杀一样,他被这块羊脂玉包裹的那团雾气困住了。
田泽并没有把那块玉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只是伸出手掌,托着那块玉,给那个女人看了一下。翻来覆去的,女人看罢,问了一句,“你是从哪儿得到这块玉的?”
“从哪儿呢?”田泽用力想着。
女孩儿身上散发出奇怪的香味,那香味好熟悉啊!淡淡的香草气息,还有淡淡的奶香,淡淡地就进入了田泽的心肺。那是淡梅身上的气味,专属于淡梅的!是的,淡梅!
“这是在淡梅坟前找到的!”田泽喃喃自语着。
那奶香,那奶香不是什么人都有的,类似于婴儿身上的奶香,又完全不同,更淡一些,更醇一些,更清一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