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沉浸在冬日淡弱的阳光当中。娜莉住在波士安荷文街,街上各家住屋的款式均同,且屋屋相连,每家都挂着白色的窗帘,窗槛上则栽着各式不同的盆景。
当我绕过街角时,我怎能预见将来有一年的夏日,当附近的风信子成熟变紫的时候,我会站在这里,心跳加速,不敢走进她的家门,担心在娜莉浆得硬挺的窗帘背后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呢?
但今天一切都不同,我把脚踏车停在人行道上,尚未敲门,人已像旋风似的冲了进去:“娜莉,贝雅古屋已经满了客人,你要来看,我们现在就要你的杯碟!”
娜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那张漂亮的圆脸上沾满面粉。“杯碟都装好了放在门边,呵!我真希望现在就能与你一同去,但我还得再烤点小甜饼,再者我也答应了腓立和孩子们等他们一齐去。”
“你们大家都会来,是不?”
“是的,柯丽,彼得也会去。”娜莉边说边把那些杯子放进我脚踏车的篮子里。要作一个好姨妈,我尽量叫自己一视同仁地爱每个侄儿、侄女。但彼得到底不同,他今年十三岁,有音乐天才,聪明伶俐,是晚辈中我最引以为傲的一个。
娜莉又说:“他还作了一首特别的歌纪念这一天呢!当心,你得用手托住这满篮的杯子。”
当我回来时,贝雅古屋比以前更挤了,街巷里摆满了脚踏车,我只好把我的停在巷口。哈林的市长,穿着燕尾服,戴着金表链也来了。我看见平日送信的邮差和街车的司机,还有五、六个哈林警察局派来的警察正从街口转角处走来。
午餐后孩子们开始涌进来。正如往常一样,他们一来就往父亲身旁涌去。年纪大的孩子们绕着他坐在地板上,小的则爬上他的膝盖。因为除了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和满有雪茄味的胡子外,父亲还有一个特色:他全身都会嘀哒发声。钟表放在橱子里走动的速度与戴在身上时不同,因此父亲时常把他要校对的表带在身上。他的上衣里层有四个大口袋,每个口袋钉有十二个挂表的钩子。因此不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一百多个小齿轮发出的转动声愉快地跟随着他。现在他的左右膝上各坐有一个小孩,另外十个则挤在他的脚下。父亲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他那沉重十字形的上链钥匙,十字形的四端大小均不相同,为了用来给不同大小的钟表上链用的。他用手轻轻一弹,十字轮立刻闪闪发光地转了起来,且发出悦耳的嗡嗡声……
碧茜拿着一盘蛋糕站在门口,叹气说:“除了孩子外,他大概忘了还有别人在这房间里!”
我正拿着大叠用过的盘子往楼下走去,忽然听到下面有一声尖锐的笑声上来,我晓得是毕伟来了。由于我们爱他,我们也就常常忘了陌生人在第一次见他时,总是会被他那付丑恶的相貌给吓呆了。我冲到门口,匆匆地把他介绍给阿姆斯特丹城一位批发商的妻子后,就把他领到楼上来。拖着臃肿、笨拙的身躯,他在父亲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眼望着我,一眼望着天花板说:“请在我咖啡里放五块方糖。”
可怜的毕伟!他爱小孩正如父亲爱小孩一样,但小孩子见了父亲便会涌过去,而毕伟则必须设法赢得他们的心。然而他也有秘诀,而且是每试必灵。我把他那杯甜浆似的咖啡端了进去。他首先故意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假装惊讶地说:“吭!柯丽!没有桌子放咖啡呵!”随即张着他那双大斜眼,看看孩子们是否都在注意他,然后接着说:“呵!幸亏我带了自己的桌子来!”说完就把那杯咖啡连碟子放在他突出的大肚皮上。这时没有一个孩子能忍住不笑的,很快的好些孩子便挤到他身旁去了。
不久以后,娜莉和她的一家也来了。彼得故意装着十分天真的表情跟我打招呼:“柯丽姨妈,你并不像一百岁那么老呵!”我还未来得及打他一下,他已坐上贞苏姨妈的钢琴旁弹奏起来。室内的客人不断提出曲名请他弹奏,从时代曲到巴赫的合唱曲和圣诗,很快地整个房间的人都合声唱了起来。
谁会知道这个快乐的下午,在这屋内有多少人很快地要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况之下再相聚呢?彼得,那些警察朋友,还有我们最亲爱的丑毕伟,除了我哥哥伟廉和他一家不在外,我们都在那里。我奇怪他们为什么来得那么迟,伟廉他们住在离此三十里的喜华森城。尽管如此,他们现在也该到了。
琴声突然停了下来,彼得由琴凳上转过身嘘声说:“公公,你的劲敌来了!”
我往窗外一望,看见康先生夫妇正由巷口的转角处走来,他们在我们这条街上开了另外一家钟表铺。按照哈林市的标准,他们仍是新客。他们的店铺是一九一零年才开张的,在我们这条百德街上只有二十七年的历史,但是因为他们卖出去的钟表比我们多很多,我想彼得的评语倒是与事实相符。
但父亲显然有些不悦,他略带谴责地说:“彼得,他们不是劲敌,我们是同业!”随即把膝上的孩子放下,匆匆起身向楼梯口走去招呼康先生夫妇。
每一次康先生到楼下铺面找父亲聊天时,父亲总是非常客气地招呼他。等康先生一走,我就要忿忿不平地对父亲说:“难道你看不出康先生来访的用意吗?他是来打听我钟表的价钱的,这样他好卖得比我们便宜。”不用说康先生橱窗中的钟表定价一律比我们的便宜五块钱。
父亲知道后,脸上总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可是,柯丽你再想想看,人家到康先生店里买表不是可以省点钱吗?”但他事后又会不解地补上一句:“我真不懂他怎么能把价格压得那么低。”
父亲在做生意赚钱这件事上,天真得正如他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会花好几天的功夫研究一个极难的修理问题,然后又忘了送出帐单。越是稀罕、昂贵的钟表,他越是不计较修理费,他会说:“一个人若有机会修理这样一个名贵、稀罕的钟表他应该贴钱才是!”
至于做生意的方法,在这间铺子最初开张的八年,向着大街的百叶窗总是每天下午六点正就拉上了。知道二十年前我参与父亲的生意时,才注意到每晚在那狭窄的人行道上散步的人群,同时又看到许多店铺晚上也是橱灯大亮,继续营业的,这才想起我们亦有一改作风的必要。当我向父亲指出这事时,他万分高兴,好像我完成了一项最重要的发现:“如果逛街的人看见那些钟表,可能会被吸引着进来买!柯丽,我亲爱的孩子,你真是聪明!”
现在康先生正满口塞着蛋糕,说着腴词向我走来。我自觉心中对他有着妒忌的思想,不好意思见他,乘着人多,溜到楼下去。修理室和店铺的贺客比楼上更多。汉司在后房中分蛋糕,杜丝则在前面,她唇上挂着一丝近乎微笑的表情。至于基士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站在门前招呼客人,谁也认不出他就是原先我们店中那位衣衫褴褛、身躯佝偻的老人。他首先谦恭有礼地欢迎贺客,然后带他们尽情地参观铺中的一切。显然这是他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一天。
冬天的下午很短,但所有自认是父亲朋友的人那天下午都来了。贺客中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穷人、有富人、有饱学的绅士,也有不学无术的女仆。但在父亲看来,他们都是一样。这就是父亲做人的秘诀:并非他故意忽视人与人间的不同点,而是他根本不知人与人间还有不同之处。
伟廉一直未到,我到门口去送客,顺便在街上逗留片刻,我向着百德街上上下下地张望,但依旧没有伟廉一家人的影子。此时虽只是下午四时,但因着正月早临的黄昏,家家铺子里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对于伟廉这么多年来,我仍旧有着小妹崇拜大哥的感情。他比我年长五岁,是个受职的牧师,也是我们彭家唯一的大学毕业生。我总觉得伟廉才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人,他明瞭世界大势。
然而多少时候我巴不得伟廉对世局变化不会看得那么透彻,因为他的看法真叫人害怕。十年前,即远在一九二七年,当伟廉还在德国写博士论文时,他便说到有可怕的恶势力正在德国扎根。他说就在大学里面,一种世间从未有过贱视人类生命的恶种正在怀胎成长。凡是读过他论文的人都对伟廉的看法一笑置之。
但如今说到德国,再没有人敢笑了。多数好的钟表都由那边来,但最近好几家我们往年所交易的钟表公司都神秘地倒闭了。伟廉相信那就是有计划大规模反犹运动中的一部分,因为这些倒闭的公司都是犹太人经营的。伟廉是荷兰改革宗教会的牧师,专门负责向犹太人传福音,因此他有许多这方面的情报。
当我们踏回铺内关上店门时,心中暗想,伟廉对福音正如父亲做生意一样,两人的手腕均不甚高明。近二十年来我也没听说他带领过一个犹太人信耶稣的。伟廉从不想改变别人,他只是专心服侍人。这些年来他们一家省吃俭用,终于省下一笔钱,在喜华森建了一家养老院接待年老的犹太人。但事实上他也收留其他宗派信仰的老人,因为伟廉一向反对种族歧视的观念。但过去几个月来事情却显得格外不寻常,养老院中挤满了年轻人,而且都是由德国逃出来的犹太人。伟廉和他一家不得不把自己的住屋也空了出来,搬到走廊上去睡,但那些被吓得弃家逃往的犹太人仍是成群成群地涌进来,随着他们而来的则是许多恐怖的新闻。
我上到厨房里,娜莉正沏好一壶新咖啡。我拿着咖啡壶,走到楼上贞苏姨妈的房间。当我把咖啡壶放下时,我对着那群聚在蛋糕桌旁的人问说:“那些德国人究竟要什么?想要打仗吗?”我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话题,然而每当我想到伟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