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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吃,这一生不会再有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实在很费事,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上人的唇边浮现微笑:
‘如果愚僧能帮得上忙,请告诉我。’
秀次知道对方看出自己想自杀的决心,才这么说的。
(应其也很麻烦……)
秀次想着,浮现出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微笑:
‘上人!我有事相托!’
‘请说。’
‘我很愚钝,应该在被逼到这个地步之前,就自杀才对。’
‘不不,人类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我所不够的,是不能严以律己。如果我能严以律己的话,就应该能宽厚待人……我最欠缺的就是这一颗体贴的心。’
‘要跨越这个大彻大悟的关头,是很难的。’
‘我对不起大政所的在天之灵,我被大家取笑的话,就是太合的耻辱……太合被笑,又是大政所的耻辱,大家的荣辱是一体的,可是我却没有发觉,因此才使得太合蒙羞。大政所……大政所很可怜!’
说着,秀次掉下了眼泪。
木食上人沉默着等待秀次停止哭泣。
由聚乐第到伏见……再由伏见到高野山的短短旅途,似乎使关白秀次顿悟了这二十八年间的苦恼似的。不过,他说,若能严以律己,就能宽以待人,这是个相当大的发现。
如果能对他人宽容,就会使自己的前途大大发展。如果相反,面对的将是无限的黑暗。
‘我佛的教义和拯救人世,就是指这个意思。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种生活才是有意义的,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是心灵的贫穷。殿下现在富有了。’
‘上人啊!’
‘是……是!’
‘我必须在此对大政所的在天之灵道歉。’
‘太好了!’
‘我明白了,本来应该责备我自己,结果却责备着太合。而做错事的报应,现在就要兑现了。若是被误认为谋叛而死,太合也洗刷不掉这耻辱吧?我不再等太合的命令,要先自杀了。’
‘自杀啊!’
‘因此,希望您向太合说明我的最后情形。’
‘这件事我一定……’
‘我太愚痴了,个人的修行不足,又一直待在黑暗中……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谋叛,也没有这个事实。我只是任性、不成熟而已。既然发觉了这一点,就自杀向太合及大政所在天之灵谢罪……希望你把这些清楚的传达给太合。’
上人听到这里,又微笑了。
‘我明白您的心意。’
‘一定要告诉他,我没有谋反的心。’
‘可是,城主如果有这个决心,就请暂缓自杀。’
‘你是说……?’
‘由我来把城主这番话,告诉太合殿下。’
秀次吃惊的看上人一眼。
(这么说,上人认为还有转圜的余地……)
秀次慢慢的摇头:
‘您的心意令我觉得惭愧。可是我秀次不成熟,又愚痴得很,还是在我自杀后再禀报吧!’
‘这可真意外,既已顿悟,怎么又这么胆小……’
上人稍稍加强语气:
‘城主有武人的心意,我应其就必须有僧侣的心意不可。因此,希望暂缓一下……哦?贵随从?’
全座的人被他这么一问,悄悄对看了一眼,他们好像还不怎么了解秀次心境的变化似的。上人再度对秀次俯首致意:
‘至少要到您的随从也同意……’
结果,秀次把自杀的时期,交付给上人决定。
上人虽然没有说要以什么手段去和秀吉交涉,可是心中似乎有好几分把握。
上人退下后,有酒送来给他们,他们聊着天,避免谈到就要逼近的命运,于亥时(十时)许就上床睡觉了。
雨依然没有停。秀次迷迷糊糊的醒了好几次,在心里重新玩味着木食应其的话。
他说如果秀次有武人的心意,他也应该有僧侣的心意不可。所谓僧侣的心意,不用说,应该是指救助人命吧!
(这么说……上人也认为太合想救我吗……?)当人类站在绝望的边缘,却突然发现了一丝光明,反而觉得处境尴尬。今晚的秀次就是如此。
秀次又睡着了,这次梦见祖母大政所。
梦中的大政所没有死,和木食应其一起来到柳间。
‘--来,我来接你啊!赶快准备回京吧!’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似的,笑着指着门外:
‘--你是关白,关白要有适合关白的随从,你看,寺外满是来迎接你的家臣们……你要坐轿子,还是骑马?’
‘--是,我秀次还年轻,骑马好了。’
‘--是吗?这样很好。那么,我就叫家臣们拉马过来。’
秀次忍不住掉泪了。这个优雅温和的祖母和孙子之间,完全没有权谋术数,也不需要做烦杂的解释。
她只是把骨肉的爱和体恤,溶进话里……秀次一想到这里,泪就掉个不停。
‘来,马来了。家臣们好高兴的等待你回去,出来庭院吧!’
秀次听她一说,也听到了在小田原谷的人马声。
他醒来一看,窗外已经泛白,雨也停了,枕边濡湿……而更让秀次惊愕的,是梦中的人马真的团团围住了寺院的周围。
(糟了!)
秀次跳了起来。他想,一定是重臣们担心他没回聚乐第,而率军杀到圣地来了……
‘谁来开门!’
‘是!’
已经起床的不破伴作,从隔壁房间跑来:
‘城主!太迟了啊!’
他悲痛的行一个礼,打开门。
外面的喊叫声,和乳色的黎明,一起涌入门内,震撼着他们的神经。
秀次取出太刀,朝走廊跑去。
(在这里骚扰,会对不起祖母……)
他从不破伴作所叫的‘--太迟了!’这句话中,了解到重臣们可能已经放火烧山了。
可是,事情完全相反。首先映入眼廉的旗帜,不是秀次的,也不是重臣们的。
‘这是什么?福岛正则的马印!’
秀次飞也似的从走廊跑回里面。
‘伴作,那些军队是来讨伐我的吗?’
‘是……是!太迟了。’
‘唔!’
秀次的眼睛像要裂开似的,瞪得大大的。
梦中祖母的声音,还残留在耳朵里。
‘--你是关白,要有适合关白的……’
这是何等讽刺的梦啊!
这些不是来陪衬他这个关白的随从,而是舅父派来接他到黄泉的军队……
‘伴作,叫上人来!’
‘是是!’
伴作出了走廊,朝方丈住处跑去,这时,知道了事态严重的随从们,已经悄悄坐在末座上看着秀次。
秀次整个人显得非常愤怒,全身的血液沸腾着,好像马上要爆发似的。
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再度被逼向自暴自弃的路上,眼睛肿起来,口干、舌燥,身体颤抖着。
伴作说木食上人不在,因此陪着一个老僧回来,这时秀次的手正挥着太刀。
‘首先请安静下来。上人去和军队交涉……’
‘什么?交涉?’
‘因为上人和太合殿下曾约定,绝不派这种大军上山……’
‘长老,你知道正则带来的人数吗?’
‘是的!那不只是左卫门大夫先生的军队,还有福原左马助先生、池田伊予守先生一共三个大将的军队,从伏见出发时,有一万余骑……’
‘什么?一万……’
‘是!总大将左卫门大夫先生,还没有抵达。他们一面固守道路,一面包围上山来,因此,抵达山上的人数,有三、四千……其他的都分配到登山口了。’
秀次听到这里,突然投出太刀笑了。
‘--这是适合关白的随从……’
梦中祖母的声音,和派一万以上大军来的恐怖的舅父,成了一个可笑的对比。
‘哈哈……这可真奇怪!我终于看到太合的真正面目啊!太合是个胆小的人,派了一万余骑的军队,来迎接我,哇哈哈……’
秀次的笑声好一会儿都不止。
他一想到太合比自己所想的更加严厉,不过是个小人而已……就更觉得可笑。
‘结果这是小人所酝酿出来的争论。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胸口逐渐难受起来,就掉下了眼泪。
随从都肃然的看着秀次。
当秀次好不容易收了眼泪时,木食上人来了。
‘城主,我来向您道歉!’
应其眯着眼正视秀次。
‘这只是想骚扰已经决定自杀的城主的心情而已。’
‘好了!’
秀次用比上人所想像的,更明快的语气,点点头说:
‘上人,你也阻止不了我了。’
‘是……是!’
‘可是,我现在不马上切腹。’
‘您是说?’
‘我要等到正则来了,听他带来的口信后,再慢慢的做。’
‘愚僧对这件事没有插嘴的余地。’
‘不用担心,我的心很快乐,一点也不怕太合。’
‘是!’
‘太合也是个很悲哀的人啊!现在正被烦恼之鬼捕捉住,过着痛苦的人生……哦?各位随从?’
说着,秀次看了随从一眼,浮现出微笑。
木食上人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派去见秀吉的使者,在桥本口被福原左马助的手下押回来了。
太合已经没有意思要救秀次了。即使有,所有能让他来转达救援之意的路,都被封堵起来了。
上人静静的退下,当晚特别弄一点酒来缓和秀次的心情。
‘--关白没有丝毫反抗之心,因此,不必靠近御殿。’
上人摒退仆人,想至少为关白举行一个最后的酒宴,可是后来他听说秀次根本没有碰那些酒。
福岛正则于七月十三日下午抵达,出现在秀次的面前。
正则看到剃发的秀次,眼眶红了起来。在他的心中,对石田三成抱着反感,而且也很了解北政所的心意。
‘太合说,’他觉得自己是个为难的使者,因此采用比较具威严的声音警戒着秀次:‘你大逆不道,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