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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的夏天-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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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母亲这代人是狠心的,对于亲情,物质,一切温暖的、具有柔软质地的事物,有着天生的免疫力。她气质清寒,对于少女时代的富贵生活,她是厌弃的,也丝毫不体恤。她家族人丁兴旺,繁衍极盛,各门派的子弟中从事各种职业的都有,官、商、学、医……且都自立门户,冠冕堂皇。大的分歧是在1949年以后,支流中的不少人逃窜海外,一部分人留了下来,财产被充公,成为共和国的一分子,艰难度日。
    她母亲的这一支则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是她的背叛,使得这个家族的一支在新时代里又找回了尊严的面孔。她们住在大院子的一个独门小院里,青砖铺成的甬道,四间正房,厢房的窗户前有一棵腊梅树,年年冬天,开得艳俏。她几乎是闻着腊梅香气长大的,清冷的,含蓄的,沁人心脾的。这是她成长的背景气味,这气味里有童年,缓慢的日子,冬天的太阳光。
    旺盛的生活。


第二部她是一面镜子

    她母亲梳着短发,穿着列宁装,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她是果断的,干练的,也是细致的。
    总之,有着50年代职业妇女的一切习性,健康,开朗,有公德心。体力充沛,正处生命的盛年,走起路来也兴致勃勃。她父亲戴着眼镜,身材高爽,脸庞清癯,典型的知识阶层的模样。他读俄文资料,偶尔也教她说两句俄语,“你好”,“再见”,他躺在藤椅上听着小女儿拙朴的发音,大声地笑起来。他有两套毛料西服,是从苏联带回来的,平时不大穿,后来也不时兴穿了,改穿中山装。
    她姥爷死后,母亲把姥姥接过来同住,近八十岁的一个老太太,瘦小,白皙,戴着老花镜。
    这个民国时代的世家小姐在晚年时抽上了烟,很安详,平时绝少参加女儿女婿的时政谈话,也不读报。她几乎生活在隔世里。读《红楼梦》和《镜花缘》,给远方的朋友写信,端正漂亮的毛笔小楷,半文言体。
    她害怕下午时光,寂静的,无聊的,能听见钟表走动的声音;看见光线,就会想起时间对生命无声无息的侵袭和腐蚀。她说,这是伤害。她敏感,洁净,爱美。每天衣衫整洁地打发时光……她文字优美,看上去是个惯于写信的人。对往事,她充满了感情;对现世,她是豁达的。信里有一些关于日常生活的记录,风趣,略带着微妙的嘲讽,很是精彩。对于生死,她也有过一些精辟的议论,伤感的,宽容的,明朗的。她甚至会提及她们那代人年轻时代的爱情,开两句玩笑。物质生活,时装样式,在信里均有过细致的描述。她生活在从前的空气里。沉默,只因为她尊严。
    小外孙女要是问起了,她才会“讲古”。这个家庭里,只有这个孩子对旧时光感兴趣。祖孙俩在院子的回廊前坐着,都沉浸在对往事的缅怀里。一个说,一个听,下午的阳光落在她们的身边:衣袖上,鞋尖上,眼睫毛上。
    她那时也不过六七岁吧,还未念小学。她最初的教育是从这里得来的,不是鸡兔同笼,不是看图识字,而是旧京都的一场繁华梦。姥姥的叙述客观,公正,止于就事论事;也许她是伤怀的,然而她克制着,慢条斯理地说着,那样子也仅是在回忆往事。她有两个舅舅,比她母亲略长几岁,至今下落不明,据说去了台湾,也有说是定居香港。总之生死未卜,音讯全无。
    两个舅舅都很聪明,是留法学生,按家族的意愿学了工商,回国后一个任职于花旗银行,一个做证券期货业。两个儿子性格差异很大,倒也都听话,温良,顺从;虽是富贵人家出身,没半点娇骄之气,做起事来兢兢业业。人也厚道——在外面不晓得,仅是在家里,孝敬父母,厚待下人,那是没得说的。姥姥说,世人都说富贵好,看得见的是那门面和排场,只当是呼奴唤婢,夜夜笙歌,其实这是外行话。看不见的才是那日日辛苦,奔波劳碌。挣一份家业容易吗?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没有永世的富贵,只有永世的操劳。单只你那两个舅舅,累先不说……她摇了摇头,叹道:人生究竟有多少意思可言?
    为富不仁的观念,也许就在这时闪进了这个乳名唤做小雪的女孩的脑子里,使她略略顿了一下,产生了怀疑。自小,她就是个怀疑论者,很偏执。你说对的,她就说错;你说错的——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错的,她也会好好想一下,到底错在哪?为什么错?她小小年纪,虽简单,也会人来疯,但关于是非、对错,倒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她父亲盛赞她是“小思想家”,不人云亦云。母亲则很为她忧虑,“这种性格!”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仿佛一下子无从说起。夫妻俩由此说下去,延安时代,关于辩证唯物主义,凡此种种,她也听不懂。
    她姥姥说,你两个舅舅是这等人物,不想你母亲却清贞坚决,性格刚毅,简直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她说着笑了起来,眼睛看着晴空,神情很遥远。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原指望她会平平安安地长大,嫁个好人家的子弟,荣华富贵,享乐一生。现在差不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她这愿望,然而这方式她看不懂。
    想来是值得庆幸的,在四九年的北平城(她一直把北京叫做北平),她眼睁睁地看着旧日的亲友逃的逃,散的散,有的生离死别,骨肉分离,包括她自己在内,有一种恍然入梦的感觉。然而她滞留了下来,这是她的北平,从小生活惯了的,冰糖葫芦,京戏,熟悉的街道和店铺,人力车,小胡同……很多显贵人家衰落了,朱门深锁,人去楼空。滞留下来的静悄悄地过日子,惶恐不可终日。然而她是安全的,女儿女婿都是光鲜人物,体面,忙碌,受器重。……然而说这些干什么呢?
    有一次,她去街上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不太适应。她看见了很多标语,字是熟悉的,可意思有些不大明了。穿棉袍的人还是从前的,那穿列宁装则是现在的。她女儿也穿列宁装,在家里看着以为是普通装束,去街上一看才知是时装。许多店铺关闭了,女儿说是歇业待整。
    北平城的上空艳阳高照,街上晃晃的都是人影子,看着有些头晕。听见锣鼓喧嚣的声音,喜洋洋的,然而街道有些荒落。
    她颓唐了很长时间。她熟悉的北平城被带走了,物质的,生活习性的,趣味的……在新时代里,她是个外人。她看不懂很多东西,再说人也老了,不凑那份儿热闹也罢。后来她便习惯了。安之若素。
    母女俩的感情很好,有一点她们是一致的。当女儿说起旧时代时,批判官场腐败,苛捐杂税,分配不均,她点着头,附和着,偶尔也举些亲历小事做佐证。说到底,那也不是她的时代,她的时代在民国,一个妙龄女子,衣食无忧,家世很旺盛。她对于时代的变迁并不关心,关心的只是岁月,人的衰老,一世的平安。她也关心友谊。亲情。
    她一生富贵,自然很难体味富贵的好处。然而片言只字,在她小外孙女的眼前却打开了一幅生动瑰丽的画面,她用她丰富的想像力,看见许多华美的人物走来走去,说着话,掩着嘴笑着,你方唱罢我登场。阔公子,俏小姐,适可而止的享乐主义。街上的电车铃,绸布庄里风尘仆仆的下午阳光,大饭店的服务生,烤鸭馆的跑堂,这些都是物质的。
    精神方面则接近清扬、明亮,各种新思潮的涌入,治国思想。知识阶层穿着长衫,或者西装革履,虽未投身革命,也并非个个饱食终日,荒淫无度。……她并没有分明想到这一层,然而在那春日的太阳底下坐着,袖着手,低着头,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四周都是阳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身上仿佛出虚汗了。身体往深里沉了下去。
    很多年后,她想起姥姥,总有类似的感觉:暖洋洋的,喜悦的,人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打着盹,突然一激灵,醒来时有点冷。这是物质的感觉。物质就是姥姥,像普天下一切温绵慈善的老人,上了年纪的,有点心事的,皮肤摸上去是软的,温暖的。谁不想有这么一个“姥姥”?有她罩着,童年永远是漫长的,人到中年的父母永远是精力旺盛的。冬天有火炉子,夏天吃冰棒,家里有姥姥。她是人世的底色,暖色调的,是保护色。她自古以来就在那儿,她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爱和关怀。有她在,所有人都觉得安全,人世才会有保障。
    她姥姥死于1962年。事隔很多年后,她也无法确定这个老人施予她一生的影响。她影响过她吗?她于她是否很重要?不知道。很多事情是无法追溯的,也未必有源头。她教会她一些最基本的人世常识,带给她一点微弱的物质的刺激。
    呵,她喜欢这刺激。旺盛,饱满,让人想起艳阳天,或者新棉布里散发出的棉花味,软,新鲜,愉快。小时候一看见布料,她就迫不及待地把鼻子凑上去,闻着,吸着,吐着气。她喜欢这气味,无边无际的,踏实的,像丰收和富裕。那里头的温暖,值得她用一生的时间去焐吸。那温暖……那温暖是贴心贴肺的。
    很多年后,阿姐跟我回忆起她的成长史,每一个拐角处,她都剖析得一清二楚。她以此来论证她成长中的必然因素。她从不相信偶然。有些事情看上去是偶然的,她说,比如你遇见了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因为它们,你误入歧途,越走越远。人和事是偶然的,可是歧途是必然的。不遇见这个人,也会遇见那个人,总得有事。
    她说,我注定要长成这个样子,这是天生的,没有第二种可能。如果时光能倒流,所有的错误我将重新再犯,而且很坚决。她笑了起来,很顽皮的样子,拿手挠了挠鼻子。
    她如此坦荡,可是我觉得黯然。我试图与她辩论,我相信成长是神秘的。就那么一瞬间,三两个人,几件事,一些话语……使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从此改变了方向。我们每个人都是猝不及防的,茫然,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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