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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音量极其微弱,顾盼仔细地辨别又辨别,也没猜出那喃喃不清的口齿到底在说什么。
那天顾盼没有回去,和小姑姑一处住着。
夜里,忽然听见大娘在楼下喊,然后就是震天的哭声……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正面接触死亡。
头天还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顾盼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却很难说出具体的感觉来。
丧礼前一天,顾妈把她叫到僻静处,塞给她一条白帕子,交代她上面涂了风油精,哭不出来的时候往脸上一搭,自然而然就被熏得眼泪汪汪的,省得被人说闲话。
竟然还有这种法子,顾盼捏在手里,哭笑不得的,“你自己的预备好了吧?”
哪知顾妈却摇摇头,“人都没了,还记恨以前的事做什么?再说,她纵然有千日不好,也还有一日好。”
“我也用不着,”顾盼展开双臂,眷恋地拥着自家老妈,“到时我心里想着姥姥,自然能哭出来。”
一说这话,顾妈的眼圈立刻红了,顾盼后悔说错了话,招得老娘伤心了,赶紧拿话岔过去。
作为女孩,顾盼本不用参与跪灵答谢。可偏偏二房只有她一个独生女,顾氏现任的族长三叔公特别开了例,允许她跟着跪在灵堂右侧最后头的位置上。
—个走路都颤巍巍的老头,拈着胡子,黑口黑面地发号施令,跟施了天大的恩似的,顾盼心想,谁稀罕呢。
灵堂设在堂屋处,灵棚就顺着延伸出去,搭在大伯家的院子里。隆冬时节,天气寒冷,棚子是用黑色厚帷幕支起来的,里面也是冷得钻心。
顾盼跪了没多久,整个身子就都僵硬了。每次叩头下去起来的时候,就尽量直起腰身,松动松动。
时间太难捱,她于是每每仔细观察来哭灵的人,果然发现有往脸上蒙手绢的女客,原本干干净净的脸,手绢一扯,再抬头的时候,往往泪痕鼻涕就布满了……
人类的机变能力,不服不行= =
下午,竟然在拜祭的人中,见到了方晋宝。
他站在那一拨人的队尾,高大身形英俊容貌极为惹人注目,穿一件黑色的立领长大衣,越发显得一张俊脸黑沉沉的,朝着灵堂中间的遗像三鞠躬,肃穆严谨,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
早有执事的人高叫“家属答礼”,灵棚内顿时响起一片悲戚的哭声,拖着长腔,顾盼才俯身下去,便感觉两道火辣视线笼在自己身上。
烫得她浑身犹如火烧。
她将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眼,跪在前排的顾妈微微侧转了身子,拿眼神示意她出去。
这时顾盼才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勉强走了一步,腿脚都麻麻的,差点摔在地上,便站着不敢再乱动弹。
已经快走到棚口的人身形猛地一顿,也不管迎面又进来几个来拜祭的,径直转了方向,三步并作两步,沿着灵棚根就到了她跟前。
顾盼怕引起别人注意,也顾不得了,扶着他的手腕,将身后的帐子一揭,一个矮身,带着方晋宝钻了出去。
其实方晋宝一进灵堂,就看见顾盼安安静静地跪在角落里,身上是白色羽绒服,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小圆帽,黑发扎在脑后,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小绒花,素白一张脸,忽略掉通红的鼻头,整个人倒像是汉白玉雕出来的。
这会她半缩在衣服里的指尖,一个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冰碴子一样。方晋宝猛地伸开大掌,将她的手一把握在手心里,又回头看看那个隐藏的幕帘暗门,紧紧皱着眉头,不满至极,“为什么让你跪在风口?”
顾盼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眼,摇摇头阻止方晋宝继续说下去。
太阳被厚云的云层遮着,眼前一切都灰蒙蒙的。院子门口支着张小桌,有两位本家哥哥在那里登记人情礼金,也都插手拱肩地冻得厉害,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方晋宝重重呼出一口气,“到车上去。”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低沉的声音放得轻柔,语气却不容置疑。
大伯家的红漆大铁门上贴着白联,路边上停着不少车,有来吊唁的,也有村民们自己购置的小客货、私家车,沿路参差不齐地排成两列。
路两旁基本都是两层的小楼,高墙斗檐,都修得极有气势,有些后壁上粉刷着醒目的广告语:“生男生女都一样”、“只生一个好”……
几个半大男孩子,正嘻嘻哈哈地围在方晋宝车前,东摸西摸的。见他们走过去,一窝蜂地四散开来。
谁能想到,这个小小的村庄,离他们生活的城市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却像是两个世界。
将大衣摔到后座,方晋宝将车子发动起来,立刻将暖气开到最大,并且示意她系上安全带。
开出去老远,喇叭唢呐奏出的哀乐声,才隐隐听不见了。
顾盼几次偷眼觑过去,方晋宝只将唇抿成一线,一言不发。
两人都沉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见到,他总是眉弯唇翘酒窝浓浓地取笑调侃她,不把她气得火冒三丈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顾盼几乎忘记了,方晋宝板着脸的时候,其实是有点阴狠霸道的。比如现在,眉头中央打着个极为严肃的结,深刻的侧面线条坚强而冷硬,让她没有来地有点恐惧。
更何况,车子行驶的方向,明显是朝着人烟稀少的旷野,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一脸穷凶极恶相外加标准黑手党装这位大哥你莫不是打算杀人弃尸吧表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