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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一边吹来,这风儿不是在吹来云和雨,而是在推近世界的末日。别洛谢尔采夫经受着这股阴暗的劲风,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他知道,同样充满着这种恐惧的,还有群山、大陆和海底,还有一条条游动在海洋中的鲸鱼,一座座城市,城中的居民刚刚醒来,还有无数的坟墓,以及坟墓中冷得打颤的尸骨。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物质,面临自己的消亡,都心怀恐惧,在倾听这滚滚而来的幽暗风暴。
他看到,隔壁那幢大楼摇晃了几下,在视野中消失了。一面墙连同窗户和门洞都脱离了地基,飞了起来,裂成了许多大小不等的碎片。可怕的爆炸声震动了空气。一股炽热的旋风从楼顶上方卷过。别洛谢尔采夫在缺乏氧气的空间里喘不过气,被热浪烫伤了,和那根被连根拔起的铁管一同飞了出去。
在飞在空中的那一秒钟时间里,他恐怖地睁大眼睛,看到大楼原先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大坑,紧接着,他就摔回到楼顶上,失去了知觉。
也许,他昏迷了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小时。他睁开沾满黏液的眼睛。他的脑袋搭在楼顶的边沿上,被反绑着的双手感觉到了那截炸断的铁管。在下面,在那些折断的树木之间,现出了那座大楼,大楼被血红的灯光和紫色的火焰所包围,正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豁口。豁口里冒着有毒的灰尘和褐色的烟雾,就像是一座被炸毁的原子反应堆。仿佛,这座大楼就像是一块蛋糕,被用刀子切下了一块。在切面上,在盒子似的楼层上,可以看到一个个失去了墙壁、可怕地裸露着的房间,地毯吊在半空中,灯罩在桌子上方左右摇摆,厕所里一模一样的坐便器泛着白光。在每一层楼上,在不同的角落,都流着白花花的水。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碎片,消防队员们就站在那堆废墟上,水龙呈一道弧线飞了出去,落在火中,激起一片白雾。到处都闪烁着紫色的警灯,警笛长鸣,扩音器中传出阵阵喊声,吊车那可伸缩的悬臂在烟雾中慢慢地上举。在整座大楼里,在邻近地区,伴着火焰燃烧的劈啪声、抢险队员的呼喊声和警笛的呼啸声,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呻吟,仿佛,有成千上万哭灵的女人聚集到了这里,共同唱出了一曲无尽的、无词的大合唱。
他感到脖子上一阵疼痛,他试着转过头去。他看到楼顶上有一截被炸断的胳膊,就近在眼前,手掌上那几个苍白的手指还紧紧地抓着一把汤勺。他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第五部 “俄罗斯号”飞机 第三十二章
他在一所医院里治疗了两周,受到摧残的身心都得到了恢复。病房里很干净,也很安静。护士小姐都很可爱,穿着浆洗过的白帽子和白大褂。军医们也很客气,很周到,对他的每一个请求和需要都做出了及时的回应。
他也很顺从地听任医生们的摆布,接受各种治疗,吃下各种药片和药水,感觉到注射针头轻盈地扎进了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他也在悄悄地、仔细地观察这些身穿白大褂的人。
他觉得,他们提出的那些问题,他们询问他感受时的绵里藏针,他们在倾听他要求时的殷勤态度,都很可疑。他们装出一副样子,似乎在寻找他体内的疾病,但他们其实是在寻找另一种东西。他们是在寻找在他一生下来就被置人其体内的那个神秘的黑匣子,那儿记录着他的生命密码。他们为他做电子诊断,让无声的电流通过那些敏感区域,在电脑上显示出他的病症,他衰弱的功能和疲惫的器官。但是他知道,这些医生就像探雷的工兵,在寻找那个隐秘的黑匣子,这黑匣子在屏幕上显示不出来,对探针和端子的触及不起反应,总能逃脱人们的视线。
他们给他做超声波检测,超声波进入身体深处,扫描出肾和肝脏的形状,在屏幕上显出一幅淡蓝色的图像,上面带有一些凹陷、皱褶、阴影和硬块。他被放到x光机前,几束感觉不到的射线射进了他的胸腔。在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上,得到了他的肋骨、锁骨、脊椎和布满微孔的髋骨的图像。他们让他躺倒在一个漆布床榻上,将一个像条闪亮的小黑蛇似的胃镜塞进他的食道。那条小黑蛇钻进身体深处,钻进那不见天日的隐秘地道,东张西望,似乎是在一个洞穴的墙壁上寻找神秘的古代图案。胃镜从他的内脏在其问不断呼吸、哧哧作响的地下传回了电视图像。他们让他仰面躺着,让他的脑袋伸入一个巨大的白色圆环,这个圆环能从不同的角度透视他大脑的不同层面。屏幕上出现一些彩色的图像,那是大脑的两个半球、小脑和脑垂体。这是他的思想的彩色地图,是他那些没有获得答案的痛苦探索的彩色地图。医生们仔细地看着图案,默默地摇着脑袋,而他,头上罩着一个巨大缠头似的白色圆环,他知道,他们没能发现他的秘密。
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得知,部队已经越过了车臣边界,正在平原上缓慢地推进,把车臣的部队挤向格罗兹尼方向。
他到了普斯科夫,老式的车站大楼很眼熟,可是站前广场却变了模样,变得更宽敞了,上面有一些各色各样的售货亭,响亮的音乐让人的耳朵难以承受,那些制作粗糙的广告一看就是外省的,却又是在毫无趣味地重复首都的风格。他乘上无轨电车,前往旅馆,他打量着车窗外那些几乎已经被淡忘了的楼房,街道边的这些楼房,从前似乎要更高一些,更漂亮一些,也要更亲切一些,而如今,这些潮湿的建筑立面却在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辨认出来,这个怪人就是从前那个坠人情网的年轻旅行者。旅馆虽然还是老样子,可看上去也是无精打采的,住起来也不舒适,房间很小,很简陋,然而,这座旅馆里却充斥着一种十分的贪婪、廉价的放荡和无法无天的气氛。
到了房问里,他坐到床上,把旅行包放在脚边。他并没有急于回忆,并没有急于回味,他在节约内心的力量,以便去完成那个困难的、也许是无法完成的行动,他要用那个行动使时光倒流。
他想去的第一个去处,就是韦利卡亚河畔的圣母塔,他曾在夜间穿过潮湿的荨麻丛,踩着冰凉的鹅卵石,到过那里。他要去的圣母塔,规模小得令人吃惊,它似乎是枯萎了,衰老了,再也没有过去那种勇士般的力量了。他触摸着塔上的石头,想发现那个隐秘的小孔,可那些石头全都被封死了,冷冰冰的,没有呼应他的触摸。
韦利卡亚河忧郁地扬起冰冷的灰色波浪,与那条富有活力的、飞向星空的河流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大失所望、满怀忧伤的他,在那些低矮的房子和狭窄的街道间徘徊,寻找着波甘金宫,在他年轻的时候,曾有一些考古工作者住在那幢房子里。当时,那些热热闹闹的考古工作者友好地接纳了他,他们在野外发掘中累得疲惫不堪,晒黑了皮肤,一到晚上,他们就要喝啤酒,把酒瓶和酒杯摆在几只木头箱子上,而在那些箱子里,则装着发黄的骨骼、腐烂了一半的容器、陶器碎片和青铜饰物,考古队队长曾小心翼翼地从小匣子里拿出一张白桦树皮,上面刻有一些文字符号,他把这珍贵的出土文物展示给别洛谢尔采夫看。白色的波甘金宫当时也很漂亮,就像是一座带有风门、烤火踏板和土台的巨型俄式火炉。可是此刻,这里却无人在等他。没有人从台阶上跑下来,张开双臂拥抱他。没有人在烛光后面看着他,把红色的啤酒杯举到嘴边。
他穿过人来人往的广场,这广场上充斥着的,已经是别样的人群、别样的汽车和另一个时代的旗帜,在这里,他没有看到那些熟悉的农民脸庞、退色的乡村服装和藤编的篮筐。这座四周围有城墙的多夫蒙特(多夫蒙特(?一1299),又姓遭曼塔斯,生于立陶宛,1266年起为俄国普斯科夫大公,曾率众保卫普斯科夫,抗击来犯的立陶宛封建主和日耳曼骑士团。)的城市,放他进了城,引他来到一个地方,这里曾经是一个黑色的泥炭坑,坑里冒着热气,积着一汪汪死水,坑里有古代桥梁的遗迹,还能看到一些古代教堂的地基,考古队员们弯腰弓背,头戴巴拿马帽或草帽,在坑里干活,就在这里,他遇到了那个曾让他窒息了片刻的奇迹,可是此刻,这里却是一片空旷,像博物馆一样冰冷而又古板。
满怀忧愁的他顶着蒙蒙细雨,踏着满地的落叶,向普斯科夫郊外走去,沿着静静的普斯科夫河向前走着,曾几何时,他曾挽着爱人的手走在这河岸上。他走过轰鸣塔,走过陡坡,走过荨麻丛,在那里,在黑夜的驳船上,在星星和云雾间,看着倒映在潺潺河水中的金色月亮,他吻了她。此刻,一切都鸦雀无声,寒意刺骨。恼人的风从高高的河岸上吹了过来,在那河岸上,从前曾坐落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市民房屋,如今,却立着一幢高大却很粗鲁的灰色新楼。
他想到,他的经验投用了。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无用的城市。往昔沉默了。
这一座座教堂,从前都显得生机勃勃,像人一样,硕大的穹顶是深色的,四个立面像面团一样雪白,漂亮的钟楼惹人喜爱,可是如今,它们却成了一件件展品。它们不会使人激动,也难以让人感动。你不会想把面颊贴在那些教堂的墙壁上,去吻它们白色的外衣。他打定主意,应该赶到车站去,买一张去莫斯科的返程票,在旅馆的房间里过上一天,晚上就坐上火车离开这里,也用不着因为感伤的妄想和难以实现的希望而过分地责怪自己。
他站在普斯科夫河陡峭的河岸上,站在深色的草丛中,面向阵阵冷风。他不想去看那被风吹起阵阵涟漪的河面。墓地那倾斜的栅栏会让人产生忧伤的情感。透过那树叶稀疏的树冠,可以看到低垂的、潮湿的乌云。在脚下潮湿的地面上,有一块瓷碗的碎片,那只瓷碗早就被打碎了,被扔在这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