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起来。他向我道出了一些神奇的消息和惊人的思想。他向我指明,大西洲(古希腊传说中大西洋上的一座大岛,后因地震沉没。)在什么地方,被焚的亚历山大图书馆遗址,以及那些无价的古代手稿的残片,如今又在什么地方。他告诉我,天堂是如何建造起来的,作为天堂住所的未来建筑将是什么模样。他知道永动机的秘密,这种永动机是以对万有引力的把握为原则的。他说,宇宙中存在着其他一些有人居住的星球,他还给我看了几张那些星球的风景图片,那些星球上动植物的种类,以及那些智慧生命的模样。他提醒我,危险迫在眉睫,反世界的间谍正在逼近。他还领导着我复活死人的研究工作,不断指出我研究中出现的错误。他通常都是夜间出现,在天亮之前,我能根据我体内的温度变化感觉到他的来临。也许,纯洁的受孕就是这样产生的……”
在“死人医生”的话语中,别洛谢尔采夫听出了一些他不久前曾经听到过的东西。先知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坐在水流湍急的莫斯科河的岸边,对他谈到过天堂和不朽,谈到过神圣复活的功勋,谈到过在与地狱和黑暗的使者进行决斗时付出的牺牲。
别洛谢尔采夫自己,也在期盼着死人的复活。他一生都是在连续不断的死亡中度过的,在遭到屠杀和焚毁的园子里度过的,他渴望天堂的花园,渴望永恒绽放的鲜花,渴望不朽的奇迹。
“世界上有许多人都在研究不朽的问题。在印度,在中国,在东方的阿拉伯国家,都有人在研究。我们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工作。列宁的复活将在春天发生,地点在俄罗斯,时间是东正教的复活节,或者是五一节,或者是胜利日。那将是一个好天气,蓝蓝的天空,怒放的鲜花,茂密的树木。钟声响起,人们聚集在红场,聚集在克里姆林宫前,高声地祈祷。太阳在空中放射出光芒,周围是神奇的彩虹,列宁将步出陵墓的大门,他生机勃勃,闪闪放光,起死回生了。沙皇和王公们也将从白石棺木中站起身来。那些复活的飞行员、宇航员和英雄也将从克里姆林宫的宫墙上走出来。几十亿复活的人将从世界各地的棺木中站起身来。普天之下的复活奇迹将发生。‘红色理性’将返回我们的生活,苏维埃联盟将重新建立!”
这个黑眼睛的瘦子激动地站起身来。他举起那双瘦削的手,这双疲惫的手终生都在为创造奇迹而工作。他就像是在欢迎新世界、新大地和新天空的诞生,在新的天空中,无数银光闪闪的火箭和飞船在飞翔,把数十亿复活的人送往宇宙的其他行星。
“我们走,”“死人医生”对别洛谢尔采夫说,“我让您看一看列宁。”
他俩离开办公室,从一个武装警卫的身边走过,沿着一段光线很暗的楼梯下到地下室。他们走过一段长长的混凝土过道,这样的过道常常出现在地下仓库和导弹发射井里,最后,他们来到一扇铁门前。“死人医生”转动把手,于是,他们走进一个贴着白色瓷砖的空间,这地方既像是手术室,又像是理发室,里面有几盏镀铬的外科手术灯、几面镜子和一张长桌子,还有许多摊开的手术刀、镊子、画笔、颜料瓶、粉盒和化妆盒。
旁边摆着一些蒸馏甑、曲颈瓶和装满各色溶液的大小瓶子。
这里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架非常古老的电话,这种电话由机身、摇柄和听筒构成,很容易使人想起人民委员会(人民委员会,1917—1946年间苏联国家权力的最高执行机关,后改名为“部长会议”。)的时代。仿佛,一位身穿背心、狡黠地眯缝着眼睛的熟人,说完几句发音有些模糊的话,刚刚挂上话筒,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边请。”“死人医生”用手指着隔壁房间的门,让别洛谢尔采夫走在前面。
他走了进去,看到了屋内的一切。
房间的四壁贴着白色的瓷砖,雪白明亮的灯光下面是一个长长的搪瓷浴盆,里面装满了黄绿色的液体。浴盆的上方系着两道用床单拧成的带子,带子上平躺着一具尸体,身子没沾到那绿色的液体。这具尸体呈褐色,被风干了,筋腱松弛,皮肤下面的骨头戳了出来,两个膝盖骨也很突出,皱巴巴的皮肤上渗出几滴黄色的油脂。胸口被切开了,一道光线射进那黑暗的胸腔,可以看到里面黄色的肋骨和凹陷的脊椎。腹股沟被切除了,在那个四周留有一圈苍白乱毛的孔洞里,塞着一团湿布。两只被纱布条捆着的胳膊,无力地搭在满是皱纹的瘪肚皮上,两个尖尖的胳膊肘顶了出来。尸体的后脑勺抵着搪瓷浴盆的边缘。半张的嘴巴里塞着一个布团,似乎是为了不让这具尸体喊出声来。咬着布团的黄牙从退了色的嘴唇中龇了出来。脸上和嘴唇上方的胡须是用胶粘上去的。光秃秃的脑门上,凹陷下去的太阳穴上,皱巴巴的耳朵上,都渗出了透明的油脂。
一滴水珠从尸体上滑落下来,滴进那绿色的溶液,在灯光下溅起一道涟漪,别洛谢尔采夫突然意识到,躺在他面前的就是列宁。
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
“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死人医生”急忙冲过去接电话,随手掩上了身后的门,把别洛谢尔采夫一个人留在搪瓷浴盆前,列宁就躺在浴盆上方拧成带子的床单上,身体没沾到液体。
这副景象是让人震惊的,是难以承受的,是荒诞不经的。
手上的指甲是芥末色的,缩成一团,布满裂缝和皱纹。脚上的两个大脚趾歪到一旁,压住了其他几个脚趾,脚趾甲翘了起来,似乎还在继续生长。脚后跟瘦骨嶙峋的,裹着一层褐色的皮肤,好像是骷髅的腿上也穿了一双袜子。切开的胸腔能产生共鸣。胸腔里的布团被熏黑了,上面布满结了痂的脓血,就像是一滴滴凝固的松香。胸腔深处的肋骨和脊骨闪着白光。
一开始,别洛谢尔采夫想跑开去,想闭上眼睛,立即逃走,以便让自己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些不可能真正发生的噩梦和幻象。
但他抑制住自己的惊慌,留了下来,他听到门那边隐约传来了“死人医生”在电话中滔滔不绝的声音。
在这个装满绿色液体毒药的搪瓷浴盆前,一个伟大的神话倾塌了。在这四堵倒映着无情灯光、贴着医用瓷砖的墙壁之间,一个不朽圣人的圣像被打碎了。看到这具皱巴巴的、变了形的遗体,这具被开膛破肚、清除了内脏的遗体,禁忌就被打消了。看着那拧成道道的旧床单,十字交叉地托着死者干枯的腰部和瘦骨嶙峋的背部,神圣的信仰便烟消云散了。那颗滴落到化学溶液中去、在绿色的水面溅起微小涟漪的水珠,破坏了那个上帝般的形象,那个形象曾受到普遍的爱戴,引起神秘的崇拜,它就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对理想生活、宇宙革命和全民功勋的向往。
骗局的被揭穿,是很让人震惊和痛苦的,那些精明的祭司制造了这场骗局,他们设计了神奇的葬礼,设置了水晶棺,让克里姆林宫宫墙上的红星射出的神秘红光,能一直照到陵墓的深处。这个干枯的、畸形的肌体,被装扮成一个熟睡的勇士,让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前来瞻仰,他们带着神秘的颤抖走进陵墓,然后又怀着对勇士体制之不朽的神秘信念走到门外,来到灿烂的阳光下。身材匀称的年轻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守卫着陵墓的入口。威武的坦克,行进的团队,在空中飞过的飞机,震得玻璃棺木微微颤动。欢呼的人群举着红色的旗帜、标语和‘红色圣徒’的圣像,从陵墓前走过。领袖们组成一个坚定不移的紧密队列,站在陵墓上方的检阅台上,展示他们和‘红色宗教’缔造者之间牢不可破的联系。但是这些年里,躺在陵墓中的,已不再是那个失去了神秘光环的熟睡的上帝,而只是一个僵死的外壳,他们不让这个外壳分解开来,化为原子,融人世界的海洋。他们让这外壳发出臭气,让人讨厌,对一个无法摆脱其迫害者的僵死物质实施强暴。
这个曾经无所不能的遗体,如今却无能为力,孤苦无援,这使别洛谢尔采夫感到非常痛苦。所看到的一切,使他产生出一种深重的迷惑,感觉到了对世界的不解,这个世界失去了其无穷的复杂性,变成了一个简单的骗局。
房间里散发着福尔马林药水、微甜的沼气、酸腐的挥发气体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还有一种医院里常有的味道——太平间的味道,死亡散发出的淡淡的臭味,弥漫在太平间里。这味道让别洛谢尔采夫感到头晕,他的肺叶吸入了这半腐烂的褐色皮肤、鳞片一样的蜡黄趾甲和散乱的灰红色头发所散发出的微粒,一想到这些,他差点儿晕了过去。
“死人医生”还在隔壁忘情地打着电话。
想到“死人医生”刚刚说过的那些关于死人即将复活的热烈话语,别洛谢尔采夫竭力想搞清楚:神奇的生命力量将注入这具僵死的身体,使一根根血管充满火热的鲜血,面颊和双唇现出红润,胸部吐出一口深深的叹息,肌肉产生活力,眼皮睁开,快乐的眼睛里闪烁出明亮的目光,于是,这具僵死的躯体就复活了,兴奋起来,变成一个丰满的白色躯体,在不停地呼吸。可是,那神奇的生命力量自何而来呢?通过哪根脐带?借助哪根导管?在这个僵硬的物体中,期待复活的‘红色意义’隐藏于其间的那个神奇之点,又究竟何在呢?
也许,它就藏在抹着闪亮膏油的扁平颅骨中?可是,颅骨中的大脑,那个曾经十分强大、威风凛凛的大脑,那个像盏探照灯一样照亮世纪、创建出一个征服世界的伟大学说的大脑,却被切割了下来,放进一个装有福尔马林药水的罐子里,泡在药水里的大脑就像一个巨大、肥胖的软体动物。
要不,就在那覆盖着惺忪的睡眼、像圆鼓鼓的核桃皮一样的眼睑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