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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抽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绿色布头,这块布原是一个士兵的军便服,他所在的那个团队已经没了踪迹。她把布条绕在线团上。
“有一天,我和丈夫坐在家里吃晚饭,等着女儿从学校里回来。她马上就要中学毕业了,她想上大学。她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两个腮帮红扑扑的,眼睛是蓝颜色的,头发就像是金色的太阳。她是一个俄罗斯美女。到了晚上,天都黑了,她还没回家。我们着急了。丈夫说:‘没什么,她兴许和朋友们看电影去了。’突然,隔壁的乌克兰女人加里娜跑了过来,说道:‘哎呀,娜佳,出事了!……你家的维拉被车臣人抓走了,他们把她塞进一辆汽车,拉走了。我听到了喊声!’我一下就昏了过去。丈夫跑到了警察局。他们派了一些人,到处寻找,也没找到。我们跑遍了全城,找我们的维拉。第二天早晨,警察局的人来到我们家,把我们领了过去。我们的维拉就躺在石头地面上,她已经死了,浑身乌黑。他们强暴了她,把她的衣服扒光了,后来又杀了她。我们去找侦查员,找检察长,要求查明真相。检察长却对我们说:‘我们找不到凶手,我给你们一个忠告,还是离开这里吧……’我和彼佳的生活就像是一场噩梦。我们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好像能听见女儿的喊声。车臣人在城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放枪,唱歌跳舞。一看到俄罗斯人,他们就会扑过来。杜达耶夫威胁要攻占莫斯科,要把所有的俄罗斯人都赶出车臣。后来,坦克打进了格罗兹尼。枪炮声响个不停。我也不知道,是谁让这些坦克来送死的,只见它们全都被打垮了,那些没死的坦克手,就在那烧焦的墙壁前被枪毙了。有一个开坦克的小伙子跑到了我们家里。他求我们把他藏起来。他年纪很小,剃着光头,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细得像根鞭子,眼里泪汪汪的。我和彼佳就把他藏进了地窖。可是隔壁的车臣人告了密。那些人端着枪跑了进来,他们说:‘你们把那头俄罗斯猪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的彼佳回答:‘这里没有猪,这里住的是人。’‘那我们就来看一看吧!’他们打开地窖,拖出了那个小伙子。他们就在门口把那个小伙子和我的彼佳给枪毙了。开始轰炸了,城里到处是大火,白天黑夜枪声不断。我跑到教堂里去,神甫已经不在了,一个诵经师老头在教堂里主事。我站在圣母像前祷告:‘我们的庇护者,天上的女王,你把这座城市从地上抹掉吧,一块石头也别留下!……让每个车臣人家都挨炸弹!……让每个车臣人都被枪子打穿!为了这有罪的祷告,你也把我给杀了吧!……我反正也不想活了!……‘我走出教堂,到处乱走。四周一片轰鸣,一座连一座的房子都挨了炸弹。’好吧,现在就杀了我吧,杀吧!‘可是不,她没杀我,引我钻出了大火……”
那女人撕扯着破布,绕着那个无限长的线团。
“我走到城外,沿着孙扎河走到田野里,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我在乡间的小路上走了一整夜,背后是大火的反光,还飘来一阵焦煳味儿,雪地上现出一只只狼的眼睛,就像一点点绿色的火星。我实在没了力气,倒在地上。我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一头狼走到我身边,闻了闻,又走开了。兴许,我身上有一股毒药味,那头狼不敢吃我……然后,我就四处流浪,吃尽了苦,在火车和汽车上讨饭,经常饿得半死。好不容易到了莫斯科,我找到安置难民的办事处,想随便找一份工作,找个睡觉的地方。我走进那个房间,却看到一个车臣人坐在那里,冲着我鬼笑,我又倒下了,像是被打倒的。我想投河死掉算了,可是上帝却把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派到河岸上来,让他拦住了我。现在,我就住在这里,住在车库里……”
她把从一件旧婚纱上拆下来的白色丝线绕在线团上。
在车库旁边,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和谢廖加打开龙头,哗啦哗啦地冲洗着满是油污的手,准备到柴垛这边来吃午饭。
谢廖加从车库里搬出一张桌子,放在阳光下,这张桌子缺了一条腿,桌面上满是裂痕和烙印,落满了铁屑。他在桌子上铺了一张报纸,为了不让风吹走报纸,他又压了几个盘子在上面,他摆上一个很大的黑麦面包,一堆洗净的黄瓜和西红柿,一个装盐的雕花小罐子,还抱来了一个歪歪的绿皮西瓜,瓜上的瓜藤已经干枯了。娜杰日达。费奥多罗夫娜啪地一声把熏黑了的平底锅放到桌子上,锅里是油煎的土豆和香喷喷的油渣,然后,他们就坐在了桌子周围的几个木箱上。摆满食物的桌子立在河岸边,立在一片阳光灿烂的空地上,旁边就是宽阔的河流,河的对岸,就是那座粉白相间的城市。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站起身来,把那双终日劳作的大手放在西红柿、大面包和黑色铁锅的上方,在为那些食物祝圣。
他道出一段多神教性质的祷告,这段祷告像是现编出来的:“面包和水,献给诚实的嘴巴……生活的果汁,献给寻求真理的人……太阳和河流,献给俄罗斯的儿子……”
他坐下来,把大面包抱在胸前,用一把锋利的刀切起面包来,从边上往中问切,把那块黑面包切成了厚薄相差无几的面包片,给了每人一份。别洛谢尔采夫接过自己那份香喷喷的面包,他觉得,他是在参加一个分面包的神圣仪式,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就像是一个布道者,在将智慧的面包分发给自己的学生和追随者。
他们吃着热乎乎的土豆,用叉子叉起香脆的油渣。谢廖加切开西瓜,那裂成两半的西瓜,张开巨大的红色嘴巴大笑起来。别洛谢尔采夫享受着这惬意的凉爽,他觉得,他们大家似乎都在吹奏长笛,一艘轮船伴着他们的笛声,漂流在河上。
他们吃完了饭,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等着他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打破沉默,开始布道。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
“爱喊叫的人,是大嗓门,爱耳语的人,是小嗓门(”小嗓门“在俄语中与前文提到的将军”舍昔顿“发音完全相同。),”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声音很轻地说道,他的话让别洛谢尔采夫心头一颤。“一颗人头保不住……人头用盘子端上来,舞却没有一个人去跳……”他又不说话了。
“别信毒蛇,它的皮肤是层毛,毛下是铁……敲打那铁,铁下有奶……喝了那奶,就会丧命,因为那是毒药……别喝毒蛇乳头的奶,因为你不知道,你喝的是什么人的奶……毒蛇杀不了,因为蛇盘着蛇,不会让你近身……你抓住了毒蛇,就能杀了它……俄罗斯抓住了毒蛇,让毒蛇憋死……抓住毒蛇的人,就是英雄……抓住毒蛇的城市,就是英雄城……莫斯科有许多人,英雄却只有一个……也许是你,也许是我,我不知道……这一点不能说……加斯捷洛杀了毒蛇,然后是加加林,因为他是俄罗斯英雄……要搞清毒蛇身上的锁在什么位置,这样才能把锁打开。这里就有不朽……想活的人会死,为俄罗斯而死的人却会永生……代表,不是自己作出选择的那个人,而是众人推选出的那个人……就位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无它路……他面前有一道锁,钥匙在我这里……我把锁一开,他就能过去,我不过去,他就只能站在那里……你看看他的脑门,那儿覆盖着一层东西……是他的记号和号码……他同时站在两条道上,该走哪条道,这是我们的事情……俄罗斯有许多路,道却只有一条,该他走……你去第六门洞……那里死了很多人……”
他两眼通红,蒙着一层水汪汪的眼泪。别洛谢尔采夫觉得,这样的场景已经有过一次了,那是在另一片土地上,蓝色的群山宛如波浪,炽热的道路上尘土飞扬,一个布道者坐在长长的桌子后面,他黝黑的脸非常漂亮,罐子里装着用淡水制成的酒,用石头制成的面包,他们的圈子亲密无问,他们的离别近在眼前,让人禁不住泪流满面,透过炽热的眼泪形成的那层薄雾,看不清究竟是谁,在阳光下踏着轻尘,沿着石头的道路渐渐远去了。
“你把所有的土地都丈量了,因为你是土地丈量员……你再去丈量天空,那你就是天空丈量员……加斯捷洛就丈量过天空,斯大林还向他表示过感谢……俄罗斯有三个深度和三个高度,再高的地方是什么,不得而知……你穿透了两个深度,但要小心第三个深度,那里是毒蛇的窝……你飞到了第一个高度,再往上飞却没了翅膀……加斯捷洛走向深处,因而才升向天空……你别去奥斯坦基诺,那里迟早要烧掉,已经腐烂……鲁茨科伊离开毒蛇,去了库尔斯克,没有城市,就下了海……你要相信‘代表’,他在召唤你,让一个人来捂住我的眼睛吧……”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站起身来,用一个严厉的手势拦住了随他站起来的那个女人和那位少年。他对别洛谢尔采夫招了招手:“走,我让你看看我的飞机……它也受过泪水的洗礼……”
他俩向车库走去,绕过那辆锈迹斑斑的“福特”,走到车库的深处。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掀开了挂在那儿的粗麻布。
在车库那昏暗的深处,停着一架不明构造的飞机,机身漆得锃亮。高高的尾翼上画着一颗红星。那道环绕机身一周的线,突出了这个装置的修长和匀称。一排画得整整齐齐的小红星,表示着空战击落敌机的数量。从机身中伸出的机翼很短,在飞行中也许会展开来,以改变其几何形体,保证这台机器能够完成盘旋和俯冲。在两侧的舱门上,是两幅手绘的画像,一幅是怀抱圣子的圣母,一幅是身穿阅兵服的斯大林。在螺旋桨藏匿于其中的机器前罩上,饰有一枚“胜利勋章”,耀眼的宝石闪闪发光。空气中散发着油漆和汽油的味道,就像在设计局里那样,在设计局里,会把试飞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