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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次,那一次,是身体,这一次,是灵魂。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里屋的灯光照不到走廊,我坐在黑暗中,望着一色黑暗的窗外。闹鬼的山村已熟睡。鬼也是需要睡眠的。
远处两三点昏淡的鬼火在值夜。天上无星无月,地上寂静无声,夏夜的山村寂静得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里屋睡着的人们也无声无息。
我忽然被一种错觉控制住了,我仿佛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了这一个闹鬼的村寨,而这闹鬼的村寨中也只剩了我一个活人。但我并不害怕,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只感到无边的,不可言说的寂寞。既然所爱的亲人都已成鬼,与鬼相伴,又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呢?到了那一天连鬼魂都无可寻觅,这世界剩了一片完全的死寂,才真正可怕的呢……平生第一次的,我希望这世上有鬼存在。
突如其来的寒冷驱使我裹紧披的衣服,又把它往上拉扯。这时便有一股好闻的幽香扑入鼻孔。幽香来自衣服上,我明白过来,黑暗中分辨不清,我披盖着睡了半夜的这件外衣,原来是舒薇的。
我为这巧合笑了,又埋下头去深深的嗅着,心中的寂寞被衣上的芬芳赶跑了。
舒薇,舒薇……我轻轻念着这个有魔力的名字,心情在转变,从舌尖到心脾都被催化得柔软了,和顺了,仿佛仅仅是为了能够念出这个名字的缘故,我对这趟充满危险波折,怪异乱神的旅行便无可抱怨,而故乡施加给我的折磨和屈辱也都因此可以忍耐了。
我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忧伤的朝黑洞洞的房门里望去,她在那里面,她正睡在我的家里。这真有趣,昨夜的这个时候,她睡在李将军班夫人墓旁的祭亭,可说是我的先祖的家里,而今夜,她却睡在我的家里,我和她的关系,倒象在一夜更比一夜的进步了呢……不对,是退步了,昨夜她是睡在我的怀中,而今夜,我们可差了十万八千里。昨夜我们是两个人单独一室,而今夜,是四个。其中一个,是她的男朋友。
我换了一个坐姿,这把衰朽的地板弄出了一点响声。
陈新……我想起白天在大榉树下和他那次彼此心照不宣的对话,他说:“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却是你”,而我说:“无论那个人是我,还是你”,相近的表达,为的同是保护舒薇这一个目的。为的亦同是争夺舒薇这一个目的。
一切都在含蓄和坦白中挑明过,我们之间的争夺,从那时起便已开展了。
是争夺吗?是抢夺吧,是抢夺,和保卫吧。
我又换了一个坐姿,地板发出比刚才还要大的响声。
那又怎样呢?这不是我的错,我爱上舒薇,就和镇山村遭遇温泉之祸一样都是不可预料的天数。我并不曾在火车上就包藏祸心打算引诱别人的女朋友,——但现在,我却非做一回这样不光彩的角色不可了。
情已至心,情已至骨,我已经没有退路。
舒薇,舒薇,你会明白吗,你会愿意吗,你会跟从我的引诱,做这一场背叛的事,做这一场私奔的事吗?
未必,未必呀……我忽然不那么有自信了。
是的,我对她发生了影响,这毫无疑问,她的说话和眼神已说明了一切,但这影响是否足够让她变心,甘愿放弃一个知根知底知心知肺的人,去投入一个两天前还是陌生人的怀抱呢?
是的,这两天相当于两年,奇特的缘分,同生共死的经历可以在短时间内煽动起一场热情,但冷静之后呢,当她可以认真的思考,选择,是否会责怪自己的轻率,重新发现那一个虽有些小心眼和精明算计,却不失爽直磊落,有情有义,特别是对她一往情深的年轻人的种种好处呢?
这是极有可能的。我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虽已十分稀薄,却毕竟没有捅破,让它继续蒙在那里,假装什么也不曾发生,也是极容易的。
我闭上眼睛,把头重重的硌在梁柱上。
一定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一定要让她明白我的心,无论她怎么选择都好。离开镇山村之前,一定要找到一个机会,和她单独说几句不受打扰的话。说几句话,便足够了。——这辈子都足够了。
我想起昨夜在祭亭中听到李将军和班夫人的私奔,她半取笑半好奇的动问我家私奔的传统能上溯多久。我摸着粗硬的墙,想到三十年前父亲决定带母亲弃乡远走的前一夜,也许就坐在楼梯口的这位置,望着沉睡的镇山村,在爱情和故园之间作最后的斗争,而现在,三十年后,却轮到他们的儿子在同样的地方为着同样的情事忧思如焚。我紧搂着舒薇那件外衣,摩挲它质地细腻轻柔宛若皮肤的布料,直到让它有了体温似的温热起来,又把头深埋进去,搜寻她留下的气息,一遍一遍的在上面亲吻,吮吸。
前六部分 第五十五章温泉(56)夜色正浓,我独自值夜,浮想联翩。想得最多的,是舒薇。我怀抱散发舒薇身体气息的那件外衣,整个人沉没在对她的思念中,竟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而当我被舒薇的说话声唤醒,看见自己焦渴思念的那个人正站在跟前时,心中的欢喜,惊讶,实在难以用言辞形容。
“你在干吗呢?”万籁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啊,”
我一下子苏醒,猛的抬起头,衣服从脸上滑落下来,眼前代之浮现出一个年轻女人的美丽身形,在黑夜背景里一半清晰,一半朦胧,沉浸在一层宛若自发的素淡光辉之中。
“是你,你,你怎么起来了,”我犹如见到深夜幽灵,一骨碌爬起身,黑夜里的她看去同白天很不一样,几乎让我有点陌生了。我眼望舒薇,如在梦中,心脏突突的跳得很厉害,又是欢喜,又是惊奇,说话亦变得语无伦次:“不需要你值夜呀……你睡得不好吗……有蚊子咬你吗?”——我纯出习惯的这样问道,闹鬼的镇山村鸟兽绝迹,连一只咬人的飞虻也找不到的。
她轻轻的笑了:“不是的,没有蚊子咬我,我睡得很好。”她声音放得极轻,显是怕吵醒屋里的人,她略略低头看见我手里拿的衣服,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我顿时想起刚才同它亲密过度的情形或许正被她瞅中,脸上火烧火燎起来,我赶忙把衣服往身上裹裹紧,装作那只不过是怕冷的缘故。
“那你干吗不再多睡会儿?到天亮还早呢,这一天够折腾的,你不乏吗?”
“我不乏,我被月亮光弄醒,就睡不着了。所以出来走走。”
“月亮?”
我愕然的朝窗外望去——真的是月亮!象做梦一般的,月亮竟不知何时,和这个女孩一样趁在我廖薏炀醯氖焙蚯那牡牧锍隼戳恕M范ツ峭畔虏焕从甑幕暝浦醒肫瓶桓鼍诖蟮亩矗宦职朐驳拿髟卤闱『寐湓谀嵌粗屑洹N也欧⑾肿呃壬狭撂昧耍鹿獯哟盎魅耄也琶靼资孓鄙砩系乃氐饣岳醋院畏健我回转脸来看她。
她似乎比我更诧异。
“你连月亮出来了都不知道啊?你这个哨兵是怎么当的啊?”
她略带点嘲笑和责备的口气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到窗边,她的步子亦和声音一样放得极轻,地板几乎不发出响声,这使她整个人的行动都带点诡秘的气息,象一个小孩子深夜背着家长偷偷出门去做一件危险,却充满诱惑力的事似的。
我的目光随着她走动。我笑了。
“这么说,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溜到走廊上来,就是为了看看镇山村的月亮,比之别处有没有独到的地方了?”
“是呀,除了月亮,走廊上还能看到别的什么呢?”她亦笑着,脸上带着那一丝诡秘和狡黠的孩子气。
“但是在屋里一样能看到月亮呀?”
“可我怕吵着他们,而且……”
“而且一个人赏月未免太寂寞,而且走廊上的这个不称职的哨兵,在这方面倒恰好是个合适的同伴。”
“是呀,而且他不但善于赏月,还很能够自吹自擂呢。”
两个人互相说着取笑对方的话,彼此的心意却都已心照不宣。似乎走廊上的相遇并非一场因月而起的邂逅,而是早已暗定下的约会:我在等她,她来了。一切早有默契,一切都是必然。
我快活极了,满足而陶醉。经过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的漫长等待,我终于又等到和她单独相对的时刻。我忘记掉所有的挣扎,和患得患失,耿耿于心要向她表明的话也不再急于出口。还需要来上一轮俗套的问答吗?她来了,这就足够了。我们并肩在窗前坐下,同看天上一轮明月。昨夜祭亭中的光景重现,人还是那一个人,不同的是,照耀一室经夜不灭的长明灯换成那盏照耀世间芸芸,恒古不灭的长明灯,从满天乌云之中撒播光辉。有了那盏任何乌云、恶风皆不能抹煞熄灭的长明灯,提供源源不绝的光明于长夜,地上的鬼魅作祟,灾祸横行,人心中的痛苦,煎熬便都可以忍耐,便都可以暂时抛开。
月光如水,窗外的石板屋,吊脚搂皆洗去了本来的灰白和青黑色调,沐于一体银白的柔波中。我们谈着话,灾难的处境轻轻带过,一夜鬼神相逐的惊险波折也仅寥寥数语,她不夸耀她的英勇无畏,我也不解释我的怕死发抖,两个人都在回避开会导致惊扰焦虑,以及一切不快的情绪和记忆的话题,回避开与此情此景,与自己,与面前这个人不那么密切相关的话题。
她问我:“你觉不觉得镇山村象用一整块银子打出来的?”
我便回答:“唔,象……我记得你还说过镇山村象用一整块石头雕出来的。”
“我说过这种话吗?”
“你说过,就在咱们刚刚下马,远远望见神水河中央的镇山村的时候,你对我说你不喜欢这些石头房子,太冰冷没有生气,象坟墓。”
“啊,这么远的事了,你还记得啊,我都忘了……”
“这么远的事?不过才是前天的事,咱们在这村子里呆了才两天呢。”
“恩,两天,两天……可我感觉已经过去了两年似的……”
“那你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