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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宽的马车 作者:孙惠芬-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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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有山穷水尽,才有柳暗花明,当许妹娜上了车,马车再次起程,我们之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和谐。当然,所谓和谐,仅仅是说我们不再别扭着,我们可以像早上和早上以前的那些天那样,把去镇上打电话当成共同的目标,现在,我们又有了去翁古城这个目标。我能感到,发生过的事情,还在我们心里留有痕迹,毕竟,许妹娜的挎包里装着BP机,它真实地响过,因为它真实地响过,我们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骂一个人了,这得让我们慢慢适应。
  从歇马镇到翁古城,大约七十里路,对一匹老马来说,是一个很远的距离,我还从来没有赶车去过翁古城。当我把这个事实告诉许妹娜,她隐隐的有些感动,她说:“都是为了我。”
  距离不但为我们的谈话提供了内容,距离还把谎言变成了真理,许妹娜居然真的相信,我之所以让我的马车走上这条从没有走过的遥远的路,就是为了拉她办嫁妆,这是一个怎样奇妙的转换啊!有了这个转换,我便大有理由让她了解我的这匹老马,它跟了我十几年,那年从学校刚回家,就借钱买了它,并找木匠钉了这辆马车。我打一小,就喜欢睡地垄沟,喜欢马,喜欢马车,喜欢车轮压住地面那种喧嚷嚷的声音和慢腾腾的感觉。让许妹娜了解这一点,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我想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城市的坚硬和紧张。当然,我没有直截了当,因为此时此刻,在我俩之间,城市,是一个不能提的字眼,是个禁区,它就像田野里的深谷,想往前走,必须绕开它。
  许妹娜自然知道如何绕道而行,她说:“俺什么车都喜欢,马车,大客。”但她马上停下来,只说马车,她说:“小时也喜欢马车,俺家从转角楼水库搬下来那年,俺才三岁,坐在大马车上晃晃悠悠地走,恨不能永远也不停下来。终于到了歇马山庄,俺放声大哭。俺妈当时说俺,长大了叫你嫁个赶马车的。咯咯——”
  虽然只能把话题停留在肤浅的地方,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心潮澎湃,因为刚才掘碱泥时汹涌在心底的冲动并没消失,当许妹娜说到她妈让她长大嫁个赶车的,并咯咯咯笑起来,我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一种想用嘴唇吮吸什么的欲望在我的体内长驱直入,深入到我的每一根神经,直到我的小哥们。
  我努力克制着,就像我努力绕道而行。我把车赶得飞快,我想让许妹娜把我的马车当成大客,那种由城市开到乡村,又由乡村开到城市的大客。我的车还真的在一个有车站的路段超过一辆大客,当我的车超过那辆大客,别提我有多么得意。那些混蛋的大客把那么多乡下姑娘的视线搞乱,就不信我不能把大客的视线搞乱?!
  其实,真正被搞乱的,是我自己。我的冲动,我的想抱一抱谁的冲动,我的欲望,我的想吮吸什么的欲望,一旦被我克制,我便成了一堵危机四伏的大坝,左冲右突的水冲击着我,吞噬着我,淹没着我,使我常常陷入不能动作的愚蠢状态。
  在去翁古城那天,我的所有行动都是愚蠢的,我不知该去哪家商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商店,又不知该把马车停到哪里,好不容易把马车停到一个地方,一转眼又弄丢了许妹娜,当我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许妹娜找到,又忘记了停车的地方。然而,愚蠢也有愚蠢的好处,当经历了这样一番周折,许妹娜居然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绕过的东西。当我们终于来到一家商店,她真就毫无顾忌地看起了嫁妆。
  如果说“城市”二字是我们之间的沟谷,那么,嫁妆,无异是又一个沟谷。可是,她扯着我的手,兴致勃勃看衣服,看戒指的样子,好像我就是她的小老板。在一个买戒指的地方,她看上了一棵闪着星星一样光芒的
  钻石戒指,跟我开心说:“吉宽哥,给我买一个。”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戒指,也是第一次认识什么是钻石,如果不是许妹娜喜欢,我会觉得它一文不值。许妹娜在它面前流连忘返,让我认定,它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可是,我不知道,它,那个身上闪着星星一样光芒的小小的玩艺,到底深藏了怎样的尖锐,在许妹娜那句玩笑话说出时,刺疼了我,我只知道,在我与它擦身而过时,一直以来压在我心里的那种欲望,那种冲动,一瞬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我长到三十多岁从未有过的自卑。
  我的情绪一落千丈,她不反对跟我走,不过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安全,仅此而已。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像被鞭子抽了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从放钻石的柜台上转过身,企图远离它,可是我的背面,还有一条更长的柜台,那里同样躺着金光闪闪的钻石。这时,我说不清从哪里涌来一股火气,使我猛地抽身,气冲冲从那柜台与柜台之间的过道跑出来,一口气冲到停放马车的地方。
  我以为,我生气,许妹娜会哄我,会说:“跟你开个玩笑也不值得生气呀!”可是没有。许妹娜拖着长发,没一会儿也一飘一飘从商店跟出来。她来到车前,比我还生气,可以说已经有些恼怒了,她噘着肉嘟嘟的小嘴,气哼哼跳上车,小脸阴沉沉地耷拉着,呼应着她那紧身小褂里高耸着的胸脯。
  谁也说不清,我那消失了的欲望和冲动,是从什么时候回到我的身体里的,在看到许妹娜胸脯那一刻,我恨不能把她拽过来,拽到我的怀里,把她的骨头揉碎。
  许妹娜一直不理我,倔犟地背对着我,并且,我能感到,她哭了,因为她的肩膀在不断抖动。我没有试图让她理我,因为那消失的东西一旦回到我的身体,手里的鞭子已经由不得我再作少许的停留。

  日光已经被翁古城的楼群挡住,到马车走出城区,那照向苍茫田野的,是一片浅黄色的夕阳的余辉。在这余辉里,一辆破旧的马车搭载了两个人,叽哩哐啷行走在望不到边际的大路上。它之所以叽哩哐啷,是因为它太空了,许妹娜什么也没买。然而只有我知道,许妹娜什么也没买,我可是买了太多的东西,它装了满满一车。车之所以叽哩哐啷,是因为黄昏的路上车少人稀,当然也因为我和许妹娜太安静了,谁也不肯说话。而我不肯说话,正是心里太满了,满得不知从何说起,或者,我正蓄谋寻找另一个沟通渠道。
  那另一个渠道,到底是什么,在哪里?它似乎由来已久,却一直若隐若现,它仿佛在我的体内储藏了一个秋天。在它就要到来之前,天空是寂静的,大地是寂静的,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像不存在一样。因为天已经一点点黑了,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繁星清冽地闪烁着眼睛。在它就要到来之前,寂静,在为我们慢慢揭幕。在寂静里,我把车赶到一条野地的小道上,并且,随手往车上、往许妹娜的身上丢起了稻草。当许妹娜被十几捆稻草埋起来,我扔下鞭杆,饿狼似地向稻草扑了上去。
  因为太急切、太笨拙,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许妹娜找到。可是,当许妹娜来到我的眼前,我一下子惊呆了,她静静地蜷在那,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镶嵌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动不动。我的血迅速的在体内冲撞,我的手轻轻地抚向她的后背,企图在那里找到下手的可能。可是还没有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因为在她一侧身的时候,月光打进了她的眼睛,于是,星星一样的光芒从她倔犟的眼神中折射出来,如同商店里看到的那颗
  钻石。它的光芒虽然不像钻石的光芒那么尖锐,可我还是感到了什么,使我的两只手不由得找到了另一个去处——从半空收了回来抱住自己。
  然而,就是这个瞬间,许妹娜有了动作,她动作,不是冲我,而是冲稻草,她动作,不是用手,而是用脚,就像一个演杂技的人在展示她脚上的工夫,没用上一分钟,她把笼罩在她四周的稻草一遭踢下车。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斗争,我冲撞在体内的血接受了某种暗示,一下子变成洪水猛兽。我跳下车,把稻草重新扔到车上,之后跳上车,重新寻找我的许妹娜。
  我的许妹娜,你再也跑不了了,你眼里就是射出弓箭我也不会在意了。事实上,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因为此时,急于寻找的人不是我,还有她。她手脚并用,胡乱地在草捆间翻腾,悸动不安的样子,就像一个困在洞里的小兽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出口当然不在明处,而在有着重量的黑暗的地方,当她终于搂住我的脖子,一片潮湿的、又凉又滑的物体顿时磁石遇到铁屑似的紧紧吸住了我的嘴唇。到底谁是磁石,谁是铁屑,我说不清。我的两只手,在最初的一瞬间简直排不上用场,因为太迷恋嘴上的吮吸了,那股又甜又咸的溪流吮进我的喉口,我已经抖得不成个儿。我的手握住两棵稻草抖动的样子,一定像稻草人随风飘动的假手。
  当然,后来便不一样了,后来,我们的身体相对平稳下来,是说在无比的激动中,我感到许妹娜有了某种变化,那种因为某种意识的参与而不再执着了的变化,当感知到这种变化,我的手突然苏醒过来,变成了横扫一切的魔掌。我先是板住她的肩,努力将她侧着的身子翻过来,而后,用力掀开她的衣服,让她那柔软的、曾被女人们占领过的神秘的高地浮现出来。可是,当那神秘的高地不再神秘,月光下现出了草梅尖尖一样的颜色,许妹娜嗷叫了一声。
  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为了阻挡,如她由来以久的倔犟,可是错了,她真的变成了一只小兽,一只受到挑逗再也安耐不住了的小兽。她反扑过来,不但把她赤裸裸的奶头送向我,还帮我扯开了挡在我们之间的衣服。
  这是一个怎样令人销魂的月夜呵,把我懂事以来做过的所有美妙的春梦加到一起,也抵不过这一个夜晚的美妙。这么说,并不是说在我那重复到来的春梦里,只有一个虚幻的肉体一片模糊的潮湿,而不像眼下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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