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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管用,以后几天,我的胃犹如熄灭的火山没任何动静,我心里窃喜,仿佛吃了神药,我的胃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胃不痛,我便忘了做胃镜以后还得等待一份报告,每天仍继续着长篇的润色。关于这部长篇,最特别的一点是,我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书名,一直拖到完稿,一位编辑看了初稿,她说,读了小说后的感受就是一个字:“痛。”我立刻拍板:书名就是这个字了:《痛》!而一个“痛”字,似乎也道出了我在改定这部书稿的同时所承受的一段特别的经历。
那经历,是从一张不期而然的“胃镜报告”开始的。
2002年元月24日
开一刀,生个自己“献给勇敢的妈妈”
一月下旬,儿子放寒假了。今年的寒假,也有点特别:儿子邀请了在北京读书的女朋友来上海作客。在迎接这位小客人的日子里,我的心情也特别。儿子一转眼长成小伙子,谈情说爱了,这意味着我用生命铸就的这根“箭”,真的要从我这个“弓”上射出去了。而“箭”射中的第一个“靶子”,就是这位“幸运”的小客人。
我在这位小客人前面放上“幸运”两字,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感受。也许,抚养儿子的过程太含辛茹苦了,像一只母鸡,用二十年时间不屈不挠地孵着一只总也不见破壳的鸡蛋,她沉着、耐心,一动不动,倾其所有的体温和养料。而小鸡们翅膀长硬了,就自顾自地觅食寻乐去了。所以,在我看来,这位小客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儿子把喜怒哀乐一古脑儿地倾注给她,除了“幸运”,还能是什么呢?可以说,儿子的喜怒哀乐,是我这二十年生活的轴心。也许,这样的母爱,是伟大的,但也是悲哀的。意识到“悲哀”,为时已晚。看来,也只能“悲哀”到底了。长了翅膀的儿子,尽管在极力地挣脱我的呵护,但儿子的喜怒哀乐,却依然是牵动我心灵的主线,看到儿子为初恋激动、兴奋,我也会跟着激动、兴奋。知道儿子那一阵在频频地通信,于是,只要走过文具店,看到那些粉红浅蓝的、小情小调的信封信纸,我就会买一些放在儿子的抽屉里。女孩过生日,为了让她收到一样“忘不了”的礼物,儿子从玩具店抱回一只比桌子还高的长毛绒小猪,还要从邮局寄走,我只能缝一只麻袋般大小的布兜,装了小猪,和儿子一起扛着上邮局。不久,看到那女孩坐在宿舍床上和那小猪的合影,那小猪果然占了半只床,晚上睡觉成问题了,这礼物不仅让那女孩“忘不了”,还使同屋的女学生们也都忘不了同伴的快乐。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儿子对待感情的方式和态度,这是我们在年青时不懂得、不拥有的。儿子能快乐、能满足,我好像也得到了某些补偿。
虽说,小客人的出现,只是儿子成长中的一页篇章,或长或短,也许,如同年历一般会与岁月一起一掀而过。当然,不排除真有缘分,使他们经受各种考验地携手走一路。但不管前景如何,既然儿子很大方地把她请来上海作客,我是母亲,我只有积极配合,让儿子的这一页“篇章”尽量丰富、完满。而接待这样一位远道而来的小客人,在我的生活经验中还是第一次,心里也悄悄地洋溢着一种微妙的新鲜感。
小客人的到来,家里的气氛果然大不一样,最明显的不同是,在家一向懒惰散漫、一向好使性子的儿子像吃了兴奋剂,变得又勤快又殷勤,天天早起晚睡,时时笑容可掬,事事任劳任怨,无论差他做什么,他都一百个顺从。而且,在儿子特别兴高采烈的时候,还会走过来亲我一下。自从儿子进高中,他开始和我保持距离,有时想亲他一下,他干脆地推开我,或幽默一下:“亲一下给多少钱?”有时一同上街,过马路时儿子会负责地拉我一把,但一脚踏到街沿,他立刻松开手,像拉闸断电。因此,对儿子亲近的举动,我好像是沾了那位小客人的光,才享受到这样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儿子。当然,儿子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的另一番表现,才使我顿悟:母亲只是带大儿子,却是另外一些女人,才能使儿子成长为真正的男人。箭不离开弓,是不成其为“箭”的。
从小客人身上,我间接地看到了儿子的另一面,这是母亲不容易发现的一面。但是,无论“顿悟”,无论“发现”,在那样的一刹那,我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仿佛站在急速下降的电梯里,猛然间心空了,失落了什么。在悉心照料儿子、与儿子相依为命的十多年里,我经常提醒自己:儿子终有一天要离开的。可“这一天”虽在不远处,完全看得见,却还摸不着,所谓提醒并不切实,因此,一如既往地视儿子为中心,从来也没有认真地把“放开儿子”、“照顾自己”摆上我生活的议事日程。
而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生活一定会在适当的时候逼迫你、纠正你。
我的那份胃镜报告,大概就是那样一份“宣判书”,预告了生活将对我的“逼迫”与“纠正”。我仿佛一步走到尽头,对儿子,不放开也得放开了。
那是元月24日早晨,好像刚过八点,电话铃响,是作协人事处处长李业芳打来电话,她声音镇静地通知我:“胃镜报告出来了,盛医生说,马上手术。”
“手术?!”怎么要手术呢?我很吃惊,太意外了:“做什么手术?”
“你胃溃疡很厉害,要做胃切除手术。”
“切掉多少?”
“星儿,别紧张,先住院吧,越快越好,不要耽误,我马上帮你联系医院。”李处长适合做人事工作,精干又细心。
住院?手术?除了生儿子剖腹产,我再也没有住过医院。放下电话,我仿佛被电击了一阵麻木。这时,早起的儿子向我走来:“妈,谁来电话?”
我没有答话,我好像没听清儿子说什么。
“妈,你怎么啦?”儿子走到我身边。
我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单位的电话,要我马上住院动手术。”开了口,我的情绪便开闸了,热辣辣的脸颊上淌下了冰凉的眼泪。
“妈妈,不要哭,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儿子俯下身搂住我。
我只是摇头,只是泪流满面。
很久没这样放任、这样尽情地哭过了。有些事,也许伤心过头,反而理智得哭不出来了,也不想让自己偷着哭。眼泪长久不流,仿佛干枯了。这些年,有两件事,我是常常防着的:一是不哭,二是不病。不哭,不是因为有多么坚强,只是觉得,眼泪不解决问题,面对难过的坎和不顺心的事,眼泪是最帮不上忙的,只有咬牙去忍、去做。我必须学会务实、学会行动,而不能生病,更是明摆着的。在这个家里,我是顶梁柱,没法想象,我一旦躺倒,这个家会怎么样?既然“没法想”,干脆不想,何况,自我感觉良好,总以为“顶梁柱”不朽不糟,挺结实的。
但胃镜报告却大大地出乎意料,原来,我这根“顶梁柱”是外强中干,不修理不成了。我哭,因为太意外。可眼泪终究不管用啊。我劝慰自己:是否应该庆幸,至少没出现“訇然倒塌”的悲剧,何况,儿子毕竟已成年,他可以接班,充当“顶梁柱”了。这样看来,我病得是时候,上帝对我是厚爱的。设想一下,这份胃镜报告如果早两年到来,儿子还在读高中、还要考大学,我住院、我开刀,对儿子将有怎样的影响?!完成了人生的一大任务,把自己用狠了,生一场大病,住一回医院,也在所难免啊!左一想右一想,我渐渐想开了。只是,眼泪仍哗哗的,如同一片阵雨把我笼罩。
“妈,动完手术就没事了。”儿子继续安慰。
“九点了,你快去车站接她吧!”我抹着泪,仍不忘儿子还有重任在身,每天早早晚晚要迎送小客人。
“妈,我马上回来。”儿子抱歉地摸摸我的头,他分身无术。
儿子接了小客人,果然快快地往回返。进门时,儿子捧着一束金黄色的、花瓣细小稠密的野菊花,轻轻放到我面前。我抬头,看到花束中竖着一张鲜红的卡片,写着一行银色的小字:
献给勇敢的妈妈
儿子。
我把野菊花插到瓶里,我把卡片揣到胸前的口袋里。
金黄的花迟早要谢,鲜红的卡片可以保存永久。
去住院那天,我把那张小卡片又移放在外套的口袋里。这样的时刻,儿子给了我“勇敢”两字,再确切不过了。勇敢,往往是对于战士来说的。可这一回,我将与疾病展开一场争夺生命的战斗,也是“刺刀见红”,不勇敢不行。
但愿不辜负儿子给我的称呼,名符其实地“勇敢”。2002年元月28日
开一刀,生个自己明天“出嫁”
等待病房、等待住院的两三天,我的心情如同等待着一次冒险的旅行——既然出远门,既然是“冒险”,总该有一点回不来的思想准备吧。而一想到有可能“回不来”,便有些家务事必须交代给儿子,虽说,无遗嘱可立,不必兴师动众,但大小是个家呀,它装着我的全部。
决定带儿子一起去银行租个保险箱,把重要的东西“保险”起来。这些重要的东西,我从没有袒露给儿子,可生活出现了“意外”,我有了把家移交的打算。不是悲观,是预防万一。
“移交”的时刻,我把保险箱钥匙交到儿子手上时,语重心长:“保险箱里的东西,是妈妈大半生的全部积蓄:心血、感情、精力,都在这里了。几张存折,是为你读书准备的。”
儿子不言不语,表情庄重。
那天,下着毛毛雨,我和儿子罩在一把伞里,一路上都是默默的。
原计划,第二天儿子和同学要出去旅游,安忆再三劝说:“别让儿子出去玩了,这种时候,儿子应该陪着你的。”儿子也表示不去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