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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但他还不满意——因为他希望像萨特那样,既向历史学家和哲学家们说话,同时也向普通百姓说话。他在自己的第二本主要著作《词与物》中,便把矛头直接指向了萨特本人,明确地批判了他1960年出版的《辩证理性批判》(Critique de la raison dialectique)。然而,福柯在这里又一次暴露了他的矛盾心理:那些已印在校样中的批判的文字,最后在成书中还是被删去了。但尽管如此,法国的评论家们(还有萨特本人)都已十分清楚:萨特的人道主义、他的历史观、他在思想界的领导地位,都在受到攻击。
简言之,萨特的挑战在福柯看来既不可抗拒,又无法逃避。他的名望是前无古人的。而且他的“作品”(oeuvre,福柯这样称呼之)为哲学生活的意义设立了一个崭新的标准——就是说,哲学生活的意义,不只是某种新颖思维方式的创造,同时也是这种思维方式的公开宣传;而且这种公开宣传不仅应在大学讲堂上进行,同时还应在剧场的舞台上进行——由于大众传播媒介的稳步普及,这个舞台现已具有了全球意义。
萨特为任何一个志向远大、想认真干一番事业的哲学家(那位来自普瓦提埃的中学生若无此雄心壮志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设置了一整套新的障碍。但在纯学术的层面上,青年福柯到目前为止仍充分表明他有能力清除这些障碍。亨利四世中学的一个教师给他的评语是“学生精英”。在1946年秋被高师录取的考生中,他名列第四。
第二章 等待戈多等待戈多(3)
福柯于是进入了高等师范学院。这是一所为少年才子设立的“修道院”。他在那里再次沉浸到思想的海洋中。像大多数学生一样,福柯在后来的几年里一直住宿舍。他的宿舍和乌尔姆街上的教室紧挨着,这是一种可能造成幽闭恐怖的社会环境。
他的同学和教师很快就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年轻人。尽管这学校的文化欢迎(实际上还要求)人们有形形色色的怪癖,他那强烈的个性仍很快使他落落寡合了。他的房间装饰得最让人心神不宁;到处挂着戈雅的战争受难者蚀刻画,画中人一个个都在严刑拷打和折磨下痛苦地扭曲着。他的行为常常也同样让人心神不宁;有人曾在一天晚上看见他拿着匕首追赶一个同学。甚至在学术辩论中他都往往极富攻击性:这个来自普瓦提埃的孩子一般情况下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但一有机会,他就尖刻地挖苦嘲笑别人。因为他自己特别精通萨德侯爵,他就瞧不起那些不大在行的人。他的同学大都容忍不了他,能忍受他的人也认为他只是疯了。
话虽如此,大家对于他的才气却是有口皆碑的。他读书如饥似渴。而且只要他没有钻到书本里出不来,或没有陷入不同观点的争论,他就去上研讨班和听课。这时学生们已经在准备下一场大竞考,即差不多四年后的大学教师资格考试,通过了这场考试他们便有了在法国学校教书的许可证。且由于萨特前所未有的大名气,哲学取代了以往由文学占据的地位,而成为最优秀最聪明的高师学生进行智力竞争的领域。
福柯专攻哲学。他在让·波弗莱(Jean Beaufret)指导下研究了康德;在萨特的同事梅洛—庞蒂指导下研究了探讨心身问题的种种方法,其间无疑了解了梅洛—庞蒂这一著名观点,即真实的主体并非意识本身,而是“存在、或通过一具肉体存有于这个世界”。福柯还像所有其他人一样,独自对黑格尔、马克思和胡塞尔作了深入的探索。
但他后来承认,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哲学家”还是海德格尔——“海德格尔的书决定了我的哲学的全部发展进程。”
马丁·海德格尔对两代法国哲学家的影响,是现代思想史上最重要(而且奇特)的公案之一。从许多方面来看,这一故事始于萨特——不是因为他是发现海德格尔的第一位法国人(他不是),而毋宁是因为他是使海德格尔在法国文化界名声大噪的第一人,是使海德格尔思想成为我们时代独一无二的哲学试金石的第一人。
到30年代末,当萨特开始认真读他的著作的时候,海德格尔已经是德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了。海德格尔最早的学生之一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回忆说,当他在1919年做了大哲学家和现象学家埃德蒙·胡塞尔的教学员和助手的时候,“关于隐身国王的传闻”就流行开了。阿伦特写道:“关于海德格尔的传闻,简单说来就是:思想已经复苏;人们正在让过去的各种文化财富(人们曾以为它们已死亡)重新开口说话,结果发现它们所说的,全然不是曾被人们以为是它们说的那一套陈腐无聊的老生常谈。现在有了一位老师,人们或许能够学会思考了。”
无论是萨特还是福柯,都不曾师从海德格尔。但他俩都读过他的书;而且对两人来说,最具决定性意义的教材都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这部杰作。该书初版于1927年,12年后才为萨特所读到。当时他正在为一种能体现“智慧、英雄主义和神圣”的哲学而苦苦寻觅,读着此书,他不禁一阵阵喜不自胜:他发现他已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看到了“一种自由意识在天地之间的辉煌显现”。
这是两个心灵的一次看似矛盾的相会。相会的基础可能是一种极大的误解,不过这种误解对双方都具有决定命运的意义。萨特在许多方面都迥异于海德格尔:典型的法国人,坚定的笛卡尔派,内心里的理性主义者,也是个老式的道学家。更奇怪的是,萨特阅读海德格尔,并在1940年2月1日的日记上记下“自由意识的辉煌显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正身陷德国集中营;而与此同时的海德格尔,却在向纳粹统治(它在1939年9月将世界陷入了总体战)的“内在真理性和伟大性”宣誓效忠之后,被安排进了弗莱堡大学。
这位法国人竟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现并采纳了一种德国的没落哲学(Untergang),此事的讽刺意味连萨特自己也感到可笑。如他曾指出:从某种层面上看,《存在与时间》是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西方的没落》(Decline of the West)一书的哲学附注。但在萨特看来,《存在与时间》仍表现了“历史的这种令人伤感的外观向哲学的一种自由超越……所以我觉得海德格尔重要。他作为一个生活在悲惨的战后德国的德国人,对自己的命运有一套设想,这套设想有助于我设想自己作为一个生活在1940年的法国的法国人的命运”。
即使没有什么别的作用,萨特的热情对改变海德格尔后来的生活历程也颇有助益。德国战败后,人们决定剥夺他的哲学课座并把他遣回黑森林的老家。但正在这时,席卷全球的萨特热和存在主义热,却使他成了一位光荣的先知,而且还不只是在法国。更离奇的事还在后面。在海德格尔方面,他非但不为这些以他名义提出的论断而高兴,反而竭力予以否认。读过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一文,他有感而发,声称他自己既非人道主义者,因而也非“存在主义者”。为答复他最著名的法国弟子——高师独有的让·波弗莱提出的一系列问题,海德格尔写了一封公开信,题为“关于人道主义的信札”(最初发表于1947年)。像一位从奥林匹斯山顶上傲视苍生的半神人物一样,这位失宠的德国智者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他用一种毁灭性的嘲讽,一种门外汉很难充分品味其含义的嘲讽,宣告:萨特“仍停留在形而上学,忘却了存在的真理”。
海德格尔这有力的一击,却使他自己的著作成为福柯一代法国哲学家的圣典。当时这一代法国哲学家正急切地想摆脱萨特的阴影。
从严格的哲学意义上来说,海德格尔否定萨特的讲演显然是正确的。他坚决认为,他自己的思想从来就不是“为人类、文明和文化可以透过人的所作所为得到维护”而设计的。在他看来(在尼采和斯宾格勒看来亦是如此),现代历史无非是一场大灾变,而不是康德、黑格尔和马克思所预测的那种令人愉快的、和谐的人类自由的发生进程。在这种情况下,不经修改或严肃批评地重建一个现代人道主义的公式,像萨特似乎要做的那样,不啻一种逃避:好像这位法国哲学家在做人这件事的真髓的全部含义面前畏缩了。对于这种真髓,海德格尔始终都不从“意识”方面,而只从“超越性(transcendence)的方面去描述:‘存有是纯粹而简单的超越性。’”
无论“超越性”这个词是否得到了正确的理解(海德格尔这样一位深奥的作家是人们永远难以捉摸透的),战后所有占主导地位的法国哲学家,从萨特和梅洛—庞蒂到福柯和雅克·德里达,无不暗暗以这个思想作为自己的出发点。作为人类特有的能力(尽管在海德格尔看来大部分人都没能掌握它的意义),“超越性”给每一个单个的人以再行启动、重新开始以及接受、重塑和改变这个世界的权力。像从康德直到萨特的现代哲学家们一样,海德格尔常常把这种权力称作“自由”;权力一词他是从尼采那里学来的,因为尼采曾将同一种能力说成“权力意志”。称之为自由也好,称之为超越性也罢,海德格尔在他致波弗莱的信中重申了他的这一独特的看法:这种神秘的能力本来就没有规则,没有准则,没有理性或自觉的目的;实际上他像尼采一样,认为所有这些东西除了超越性权力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基础。故而,妄称某种类似海德格尔“存在”观的东西是某种接近康德道德哲学的逻辑发展(就像萨特在他的讲演中所说的),其实暴露了一种对“存有”和“超越性”两者的彻头彻尾的误解。
但海德格尔致波弗莱的信还有更进一步的意义。即是说,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