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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馔调治;最后谈到富人贫人的颐养方法;一年四季;怎样排遣忧虑;节制性欲;却病;疗病;结束时尤别立蹊径;把药物分成三大动人的项目;叫做“本性酷好之药”;“其人急需之药”;“一心钟爱之药”。此最后一章;尤富人生智慧;他告诉人的医药知识胜过医科大学的一个学程。这个享乐主义的剧作家又是幽默大诗人;讲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的对于生活艺术的透彻理解;可见于下面所摘的几节文字;它充分显出中国人的基本精神。
在他的精细研究各种花卉竹木的种植和享乐方法的文字中;李笠翁便这样谈论“柳”:
柳贵乎垂;不垂则可无柳;柳条贵长;不长则无袅娜之姿;徒长无益也。此树为纳蝉之所;诸鸟亦集;长夏不寂寞;得时间鼓吹者;是树皆有功;而高柳为最。总之;种树非止娱目;兼为悦耳。目有时而不娱;以在卧榻之上也;耳则无时不悦。鸟声之最可爱者;不在人之坐时;而偏在睡时。鸟音宜晓听;人皆知之;而其独宜于晓之故;则人未之察也。鸟之防弋;无时不然。卯辰以后;是人皆起而鸟不自安矣。虑患之念一生;虽欲鸣而不得;鸣亦必无好音;此其不宜于昼也。晓则是人未起;即有起者;数亦寥寥;无防患之心;自能毕其能事。且扪舌一夜;技痒于心;至此皆思调弄;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者是也;此其独宜于晓也。庄子非鱼;能知鱼之乐;笠翁非鸟;能识鸟之情;凡属鸣禽;皆当呼予为知己。种树之乐多端;而其不便于雅人者;亦有一节;枝叶繁冗;不漏月光;隔婵娟而不使见者;此其无心之过;不足责也。然非树木无心;人无心耳。使于种植之初;预防及此;留一线之余天;以待月轮出没;则昼夜均受其利矣。
——李笠翁《闲情偶寄?种植部》
吾们又在他的谈论妇女“衣衫”一节中;获睹他的慧心的观察:
妇人之衣;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绮罗文绣之服;被垢蒙尘;反不若布服之鲜美;所谓贵洁不贵精也。红紫深艳之色;违时失尚;反不如浅淡之合宜;所谓贵雅不贵丽也。贵人之妇;宜披文采;寒俭之家;当衣缟素;所谓与家相称也。然人有生成之面;面有相配之衣;衣有相称之色;皆一定而不可移者。今试取鲜衣一袭;令少数妇人先后服之;定有一二中看;一二不中看者;以其面色与衣色有相称不相称之别;非衣有公私向背于其间也。使贵人之妇之面色不宜文采而宜缟素;必欲去缟素而就文采;不几与面为仇乎?故曰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面相宜。大约面色之最白最嫩与体态之最轻盈者;斯无往而不宜。色之浅者显其淡;色之深者愈显其淡;衣之精者形其娇;衣之粗者愈形其娇;此等即非国色;亦去夷光王嫱不远矣。然当世有几人哉?稍近中材者;即当相体裁衣;不得混施色相矣。……
记予儿时所见;女子之少者;尚银红桃红;稍长者尚月白。未几而银红桃红皆变大红;月白变蓝;再变则大红变紫;蓝变石青;迨鼎革以后;则石青与紫皆罕见;无论少长男妇;皆衣玄矣。
——李笠翁《闲情偶寄?声容部》
于是李笠翁接着大事赞扬玄色之功用;因为玄色是他所嗜爱的颜色;所以他说;“玄之为色;其妙多端;面白者衣之;其面愈白;面黑者衣之;其面亦不觉其黑;年少者衣之;其年愈少;年老者衣之;其年亦不觉甚老。贫贱者衣之;是为贫贱之本节;富贵者衣之;又觉脱去繁华之习。”又说“此色以其极深;故能藏垢而不显;使贫家衣此;可较耐穿。而富贵之家;凡有锦衣绣裳;皆可服之于内;风飘袂起;五色灿然;使一衣胜似一衣;非止不掩中藏;且莫能穷其底蕴。”娓娓动听;真是韵味无穷。
又在另一节中;他给我们讲“睡眠”;这是谈论午睡艺术的最美丽的文字:
午睡之乐;倍于黄昏。三时皆所不宜而独宜于长夏;非私之也。长夏之一日;可抵残冬之二日;长夏之一夜;不敌残冬之半夜。使止息于夜而不息于昼;是以一分之逸;敌四分之劳;精力几何;其能堪此?况暑气铄金;当之未有不倦者。倦极而眠;犹饥之得食;渴之得饮;养生之计;未有善于此者。午餐之后;略逾寸晷;俟所食既消;而后徘徊近榻;又勿有心觅睡。觅睡得睡;其为睡也不甜。必先处于有事;事未毕而忽倦;睡乡之民;自来招我。桃源天台诸妙境;原非有意造之;皆莫知其然而然者。予最爱旧诗中有“手卷抛书午梦长”一句。手书而眠;意不在睡;抛书而寝;则又意不在书。所谓莫知其然而然也。睡中三昧;惟此得之。……
——李笠翁《闲情偶寄?颐养部》
待人们懂得李笠翁所讲的“睡眠”的艺术;那时人们才不愧以文明自负。
…
二居室与庭园(1)
…
中国建筑的要领;前面“建筑”的一节中已略有所论列。至中国式的居室与庭园;示人以更奥妙的神态;值得特别加以注意。这个与自然相调和的原则;更进一步;因为在中国人的概念中;居室与庭园不当作两个分立的个体;却视为整个组织的部分。一座住宅跟一座花园倘是一座方形建筑物而围绕以平滑的网球草场;则永远不会连结成一个整体。花园的“园”这个字;并不是草场或几何形花状的涵义;却是指一块土地;那里可以种蔬菜;栽果木;又可以树荫之下闲坐坐。中国人对于“家宅”的概念是指一所住宅;那里要有一口井;一片饲育家禽的场地;和几株柿枣之属的树;要可以相当宽舒的互相配列着;因为要使地位宽舒;在中国古时;以及现代的农村里头;房屋的本身在全部家宅庭园的配置里;退处于比较次要的地位。
人类文明变迁得那么厉害;致使地位这样东西;不是普通人人所能有;亦非普通人人所能享。吾们的变迁已如此厉害;致一个人倘能享有一亩经整治的草地;在其中央;他得以掘一口五尺见方的小池;养数尾金鱼;还堆一座假山;它的高度让蚂蚁费了五分钟才爬到顶;则他将不胜自喜。这样一来;全部变换了吾们对于家宅的概念。从此不复有饲育家禽的场地;不复有井;也没有空隙的场地可让小孩子捉蟋蟀致高兴地弄脏了衣服。反之;吾们的家宅实质地变得像鸽棚一样;美其名曰公寓;其所有者为电铃、电键、衣橱、橡皮垫子、钥孔、电线、警铃;这些东西的混合;吾们称之为家宅。没有顶阁;没有尘埃;也没有蜘蛛网;吾们对于家宅的曲解的理想;程度真是不差;故有些欧美人方自傲其所睡的床榻原来白昼是一支沙发。他们拿来夸示于亲友;于现代的工艺智识又惊又佩。现代的精神的家宅亦经散裂了;因为实质的家宅已经消失;萨贝尔(EdwardSapir)盖已这样说过。人们迁入了公寓的三间一组的小房间仍不解何以总拦不住小孩子们好好住在家里。
通常住在乡村里的中国贫苦民众;他们所有的自己的住所比之纽约的大学教授所有者为大。可是中国人也有住在城市里的;不能人人都有宽大的花园。艺术存在于怎样尽量利用一人之所有而仍能容许人类想像力的活动以打破空洞墙壁的单调。《浮生六记》作者沈复(十八世纪中叶)在这本优美的小册子里替我们计划出怎样一个穷书生也可以想法布置一个美丽的居宅;这反映出中国文化的主要精神。从中国建筑的非规律的原理;吾们以人类奥妙的想像力发展一种隐藏奇特的原理;它可以实现于富贵人家的别墅;也可以实现于贫寒书生的居室。《浮生六记》中便有这个原理的重要记述。依照了他的计划;据这位作者所说;可以使一个寒儒的居室布置得充分美观。这个原理有一个公式可表示出来;叫做“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且看沈复怎样说: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围曲折四字;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或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厨处;一开而可通别院。实中有虚者;开门于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榻;间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余夫妇寓侨扬州时;曾仿此法;房仅两椽;上下卧房;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气象也。”是诚然与!
——沈复《浮生六记?闲情记趣》
让吾们往下读一段;看这两个天真的人物;一个是穷秀才;一个是他的聪明的爱妻;看他们怎样在贫愁的生活中享乐最后一点幸福;却尚恐为造物所妒;致不克永享此幸福。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间;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巉岩凹凸;若临江石矶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罗之垂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邱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沈复《浮生六记?闲情记趣》
私人居宅与公共建筑物的区别;即在吾人所与之接近的感情与吾们为它所费的时间与心思。